左右遊戲 (全:1 ~ 10)

文:生活知識、新聞討論
圖:有趣圖片、有趣 GIF 圖、好笑動圖

左右遊戲 (全:1 ~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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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遊戲 (全:1 ~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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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開始之前我先說明幾點。



首先,我不是這個故事的主角。我只是她的大學同學,雖然她之後成了專業作家,但我並
沒有走上這條路。以下會以她為主角來敘述,但在此之前,請原諒我佔據時間的補充說明
,因為我要給你們必要的背景交代。



其次,我不知道你會怎麼想以下的事情,我猜你們許多人可能會認為這是一場騙局。我沒
有親身經歷在鳳凰城發生的任何事情,但是我可以為寫下這事件的人擔保。她從來都不是
一個天馬行空愛幻想的人。



好的,我曾經認識一個叫艾莉絲‧夏爾馬(Alice Sharma)的女孩。她是我就讀愛丁堡大
學時的同學。我主修的科目是「歷史」,這個學位對我修理自行車的職業生涯超有利的。
艾莉絲·夏爾馬則是主修新聞學,也許「主修」用得不恰當。應該說她這個人從頭到腳一
點都離不開新聞這兩個字,她是校園報紙的主編,也是學生頻道的主播。她超有主見,而
且在任何新聞台真正聘請她之前,她早就自認為是一個新聞記者。



我們在學生會認識,幾乎立即成為朋友。雖然一個是猶豫不決,試圖脫離家中農場的宅男
,另一個是勇敢又野心勃勃的記者,我們似乎並不速配。但我學會了不要質疑。她很能激
勵人心,又聰明,她替我校對我所有的文章。我不太確定她在我身上看到了什麼優點。



我們最後在倫敦租了間房子,她在那裡追逐她的夢想,而我則是瞎忙一通。她東接一點工
作,西接一點工作,不過其實所學有限。經過幾個月徒勞無功的實習和拒絕,艾莉絲片面
地宣布她要搬去美國,接受一個為全國公共廣播電台尋找故事的工作。這個工作是突如其
來的,她本來以為已經應徵失敗了。我們辦了一個笑淚交織的歡送派對,之後就把房間租
出去了。



那次派對是我最後一次見到艾莉絲‧夏爾馬。她離開幾個月後就斷了音訊,完全沒有隻字
片語。我想她應該非常忙碌,所以我繼續過著我單純又微小的幸福生活,等著有一天她出
現在電視上,那時我想她的名字底下會有一些重要稱謂,例如首席特派員、資深分析師.
...類似那種的。


上週我突然有了她的消息,等等你就會知道原因為何,我一點都沒有想像中的快樂。



某天下班回家後,我發現我的電子信箱裡躺著一封孤伶伶的電子郵件。這封電子郵件,後
來被我熟悉電腦的朋友形容為「可疑」。儘管出生於上個世紀的90年代,但直到讀大學
前,我都不曾擁有一台電腦,而且我還錯過了網路世界中的幾個最重要課程。例如「不要
稱它為網路空間」,以及更重要的是,「不要打開沒有文字、沒有主題、沒有發件人地址
的電子郵件」。



我知道大多數人會立即刪除這個匿名的空白電子郵件,我的朋友當然就會,但是除了我對
基本的網路安全一無所知外,還有一些事情迫使我打開它。整個郵件裡唯一的內容是一個
壓縮文件夾,標記為:



左邊。右邊。AS



我不必解釋我期待最後那兩個的字母的縮寫代表什麼。(編按:可能是代表Alice Sharma
的縮寫)



打開壓縮檔,我發現自己盯著一堆文件。每一個都標記著日期,從最早的文件“
07-02-2017”按順序標記下來。(對於美國人來說,這代表二月七號)。



我已經讀了這些文件數次,並把它們拿給一些朋友看。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但他們當
然不像我一樣擔心。他們認為艾莉絲只是在創作罷了,如果我不認識她,我也許會同意這
點。但事實是,我認識她。艾莉絲‧夏爾馬只關心事實,如果這些文件內容是真的,那麼
就太瘋狂了,我的朋友很可能記錄了她自己的消失。


建議我貼在這個論壇的人說,你們會討論奇怪的事件之類的。如果你們遇到任何事情與下
面的事情有關,或了解相關內情的人,請發送信息給我。



有沒有人聽說過左邊右邊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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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遊戲[手稿1] 07/02/2017



人們說偉大的故事出自善於說話者。羅伯特·J‧古薩德是這個規則的例外。當我坐在他
的桌前,啜飲著咖啡,聽他講述過去65年來的生活,他聽起來就跟唸著購物清單沒兩樣
。每一個事件,他的第一份工作,第二次婚禮,他的第三次離婚,每件事都只有一到兩句
就結束了。羅伯多年來以擁有著簡單、客觀、冷靜個人特質著稱。然而他的故事本身就如
此的迷人,每個時刻都如此地豐富多彩,如此瘋狂的蜿蜒曲折,以至於它擁有了自身的優
點。



那是一個很棒的故事,不管你是怎麼說的。



當羅伯21歲的時候,他結了婚,生了一個兒子,當過農民、搬家工人、工程師,和他的
另一半越來越疏遠...現在正講到這個部分。



羅伯特:當然,我的妻子開始不滿意,我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在家。



AS:工作的關係嗎?



羅伯:越南。



AS:你在越南?你在那邊怎麼樣?


羅伯:影響我很多。



這一切都與他的第一次離婚和整個越南戰爭有關。



羅伯在那之後有四段婚姻,以及更多不同的工作。戰爭結束後,他和一群私人偵探一起工
作,曾經中槍,然後他成了一名導遊,這就是為何一個來自阿拉巴馬州的窮小孩可以見識
到這個世界。



羅伯特:我因為工作去過很多大陸。我去過印度。你來自印度?



AS:我的爸媽來自印度呀。



羅伯:看吧,我看得出來。


他曾在新加坡被逮捕過,因為在他的袋子裡被發現裝滿了白色粉末。他被關了三天,直到
有人查出那是什麼東西。那是粉筆的粉末。



在他短暫的拘留期間,他交了一個朋友名叫佐藤宏治。他邀請羅伯與他一起留在日本。剛
剛結束第三次婚姻的羅伯接受了這個提議。他在日本待了5年。



羅伯:日本人是好人。有禮貌。但是他們有一大堆宏治非常瘋狂的都市傳說與靈異故事,
他把所有的空閒時間都花在尋找它們。像是,你聽說過女郎蜘蛛(Jorogumo)嗎?



AS:我想沒有。



羅伯:嗯,這位蜘蛛女士住在伊豆附近的靜蓮瀑布。這意味著她非常美麗,但是也非常危
險。宏治帶著我們去那裡想拍她的照片。



AS:那你有見到女郎蜘蛛嗎?



羅伯:沒,她沒有出現。什麼都沒有。我們去青木原之前,我什麼也不相信。


青木原,被暱稱為自殺森林,是羅伯冒險的下一站。這是富士山下的一片林地,以年輕人
的自殺聖地而惡名昭彰。羅伯那個迷戀靈異傳說的獄友變成了他最好的朋友,把他帶到青
木原來追逐森林裡的「幽靈」。



AS:在青木原你有什麼發現?



羅伯:我不會要求你相信我。我是個有點鐵齒的人,不太信這些。但即使是這樣,我也不
能否認這些樹林裡有些靈體存在。



從那一刻起,羅伯的句子開始越來越長。一種孩子般的興奮在他的聲音中蔓延。我感受到
了我們正在脫離這個時空背景,離開羅伯的舊生活,走向了他的新生活。導向他想談的,
讓他能夠上節目的那個東西。



羅伯:它穿過樹林走到我身邊。看起來就像你在電視螢幕上看到的雜訊,但它看起來像是
一個人的形狀。



AS:看起來?


羅伯:它少了一隻手臂。它向我伸出手,但是我頭也不回地跑出森林。宏治沒有看到它,
所以他到現在都對我很有意見。



宏治有很好的理由值得氣惱。羅伯說,佐藤先生在過去三十年,每年都要去森林2到3次
。畢竟,帶個菜鳥來,然後他第一次就看到了幽靈?如果是我,我也會很不高興。



但羅伯很快就脫離了菜鳥的身分。事實上,就是在那些樹林裡,他發現了他有興趣的東西
。超自然現象,或者更準確的說,都市傳說的記錄和調查。那類的傳說像是血腥瑪麗、澤
西魔鬼、大腳怪,羅伯一直在調查他們。



羅伯:我想如果有一個是真的,那麼也許其他的也是真的。



AS:到目前為止你已經證明了多少?



羅伯:從青木原之後?都沒有。只除了一個。這就是我打電話給你們的原因。



在這時候,羅伯無法抑制他的微笑。


「左右遊戲」在2016年的6月出現在一個超自然現象的留言板上。只有少數人會去該
論壇瀏覽,而在這些常客中,只有羅伯對這個帖子感興趣。



羅伯:整個事情有一個細節,是你在其他故事看不到的。



AS:什麼細節吸引你的興趣?



羅伯:日誌、高品質的圖片。這傢伙記錄了一切,說他不會再玩這個遊戲了。我想他希望
有人繼續調查。



AS:而你就是那個人。



羅伯:是的。我開始嘗試驗證他提供的消息。



AS:結果如何?


羅伯特:嗯.....沒多久我就明白左右遊戲是真的。



左或右遊戲的規則很簡單。上車,然後開車。左轉,然後在下一個可轉彎的路口右轉,然
後繼續在下一個可轉彎的路口左轉。無限重複這個過程,直到你在某個沒看過的新地方停
下。規則很容易理解,但羅伯說,很難照著做。



羅伯:事實上沒有那麼多的路可以讓你一直左轉右轉而不中斷。大多數時候,你發現自己
處於死巷或需要朝著錯誤的方向前進。而鳳凰城是以棋盤式的方式建置的道路系統,所以
你可以持續地向左和向右。



AS:你搬到鳳凰城是為了左或右的遊戲嗎?



羅伯:沒錯。



我試著不要露出懷疑的樣子。想想看,在一個州賣掉你的房子,打包所有的東西,把整個
生活搬到亞利桑那州的鳳凰城,只為了玩一個你在網路上看到的遊戲?這似乎太瘋狂了。
羅伯看到我的表情後微笑了。我也可以清楚地讀出他的表情。「你會懂的。」 它說。「
等著瞧。」


我倒是不用等太久。包括羅伯寄送給我們節目的9頁文件,我帶了一長串羅伯要求的建議
項目清單。三天的衣服,一把小刀,火柴,繃帶。他要求記者也應該具備一些基礎能力。
例如要會開車,基本的汽車維修及以及急救能力等等。他不只是想談論左或右這個遊戲。
他想帶我一起玩。



羅伯離開了一會兒,之後就丟了一些差事過來,「準備開跑」,他說。他把我帶到客房,
我們雖然想法不同,但非常了解對方傳來的隱晦訊息。他知道我認為他是一個很有吸引力
的狂熱者 ,追逐著童話故事。他則認為我是天真不解世事的人,在一個即將進入的新世
界門口。當我聽到前門關上的聲音,我能想到的是,到了明天下午,我們就能知道到底誰
是對的。



不只這樣。


當我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羅伯在我的房間裡,手裡拿著一個托盤,他敲著托盤的底部
叫醒我。我沒有設法記錄我們的談話。



羅伯: ───我們有香蕉、草莓、巧克力糖漿。我們在樓下還有更多,但是我想讓你醒
來就吃到好東西。我們在路上不會吃到這個。



羅伯做了鬆餅給我吃。他把它們放在床頭櫃上,當我吃東西的時候,他告訴我我們接下來
的行程。我承認這有點不舒服,在陌生人的家中醒來,發現陌生人已經站在我身邊,但我
很快地忘掉這件事。我告訴自己,他是一個老年人,習慣於獨自住在自己的房子裡,通常
不必考慮與別人的界線。無論如何,他做的鬆餅很好吃。



羅伯:我們預計在9點上路。我想在每個人到場前給你時間做好準備。



AS:還有其他人會來嗎?



羅伯:今天我們有5輛車要一起上路。他們會在一個小時之內到達。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車隊,說實話我很驚訝。這個遊戲是羅伯的瘋狂舉動,我在這裡是因為
他的要求。其他人對今天的活動居然會感興趣真是有點令人費解。



半個小時之後,吃飽喝足洗完澡,我就穿上羅伯要求的「機能性服裝」,我把我的背包帶
到了門廊。羅伯已經在那裡等著他的同伴出現了。



AS:我以為你會派出更多的差事。



羅伯:如果你早上沒準備好,那就什麼都不用說了。



AS:哈哈,我想你說的對。哦,羅伯你的車庫鎖上了嗎?內門沒有動,我想要把車開進去




羅伯特:是的,它被鎖起來了,我幫你打開。



AS:謝謝。


羅伯:事實上,現在該是把它開出來的時候了。我得老實說,夏爾馬女士,她是一個美人




對羅伯·古薩德來說,這位美女以深綠色吉普車的樣子出現。羅伯爬進去,將它從車庫裡
開出來,它佔據了車道的每一寸。車子體積很大,四個車門包含車頂將整個車廂都密封住
了。它也被大幅度的改裝,這也是羅伯為遊戲傾盡心力的另一個例子。



羅伯:你在想什麼?



AS:我在想除了兩條履帶,它就跟坦克車沒兩樣了。



羅伯:哈哈,我把她整理得很好。我裝了絞盤、重型輪胎,頂部的燈具是LED的。它們會
讓午夜看起來像白天,但它們的耗電量很少。



AS:通常吉普車不是都沒有車頂的嗎?



羅伯:並非全部。這是限量版的。當我開在路上時,我喜歡有車頂。



我爬進去,收好我的背包。羅伯早已將後座拆掉以提供更多的儲存空間。這個地方擠滿了
物資。汽油罐、水、繩子、零食和他自己整齊打包好的一套衣服。



我想知道我們車隊的其他人是否會認真對待這個遊戲。



羅伯:十分鐘內阿波羅就會到了。沒有人給我確定的時間。我幾個星期前就發了這個計劃
,總是會有這種事。



AS:他的名字是阿波羅?



羅伯特:這是他的代號。我想他的意思是阿波羅‧克里德(按:拳王)吧。



AS:你為什麼要使用代號?



羅伯:我沒有告訴你嗎?噢,我們要在路上使用代號,讓溝通更清楚。



AS:你的代號是什麼?



羅伯: 船夫。



AS: ...我的代號是什麼?



羅伯:我想過了。我想到倫敦,你是從倫敦來的對吧?



AS:我來自布里斯托。



羅伯:布里斯托?沒什麼問題吧,我想。



不到十分鐘,阿波羅就在轉角出現了。羅伯跳下他的座椅,輕快地走向阿波羅,此時阿波
羅已把車子停好並踏上人行道。


阿波羅與他的代號相去不遠,黑皮膚,身材高大,身體鍛鍊結實。這位阿波羅‧克里德面
帶微笑,似乎熱衷於分享自己的笑話。



AS:你開了多遠?



阿波羅:我從芝加哥過來,三天的辛苦駕駛。



AS:你從論壇上認識羅伯的嗎?



阿波羅:大家都知道羅伯,羅伯是神!哈哈哈。



羅伯走到阿波羅的車邊,要他過去談談。羅伯顯然對阿波羅的選擇印象深刻,一輛藍色的
Range Rover,車頂綁著成套的裝備。我則是對羅伯本人印象更刮目相看。不知何故,這
個65歲的農民之子已經在一個廣大的線上社群受到尊重。我的父親與羅伯同齡,他最近
才知道複製和貼上怎麼用。



其他人很快到了。兩名明尼蘇達州的圖書管理員,也跟羅伯的年齡差不多,開著一輛灰色
的福特 Focus過來。他們是兄妹,他們一直把追逐幽靈當作畢生的樂趣。當他們和氣地介
紹自己是邦妮和克萊德(編按:一對亡命鴛鴦)時,我發現很難壓抑我的微笑。



克萊德:我們本來會早點到的,途中不得不去買些毯子。很高興見到你,女士。



AS: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克萊德:你是記者嗎?



AS:是的。



克萊德:你曾經在鎮上的報紙工作過是嗎?



他在那裡對著他妹妹說話,她點頭。克萊德顯然是這對兄妹裡的發言人,但他們似乎非常
害羞。無論他們是欣賞那對有名的不法之徒,還是只是喜愛那個名字,很顯然他們是完全
不同類型的兩種人。



接下來出現的是莉莉絲和夏娃,紐約大學的英語系學生以及YouTube頻道Paranormicon的
頻道主。不像邦妮和克萊德,莉莉絲和夏娃在聊天方面沒有任何問題。一等她們知道我是
誰,以及我的工作,她們就試圖邀請我去羅斯威爾去探險。



莉莉:我們在那裡有一個朋友,他曾看過───



夏娃:───他是個地震學家。



莉莉絲:是的,他多年來一直在記錄地底下出現的震動,可預測的震動。



夏娃:我們七月要去見他,但是如果你有空,我們可以等你一起去。



AS:我必須看看我的行事曆。


夏娃:好啊,我給你我的電子郵件...



她們很快地拍攝起這次最新影片的簡介,特別是對羅伯的採訪,他似乎非常歡迎這種關注




最後兩輛車在幾秒鐘內先後抵達。一位是身材瘦削,意志堅強的年長女士,代號「藍鵲」
;以及一個較為年輕的男人代號「王牌」。藍鵲開著灰色的福特 Explorer,而王牌開著
Porsche抵達,這讓羅伯有點惱怒。



羅伯:你認為這會在路上有所幫助嗎?我沒有寫這個───



王牌:這是我的車。不然我要怎麼辦?這是我的車。



羅伯:你沒有看我的行程,你完全沒有準備好。



王牌:先生,我確實讀過它,好嗎?冷靜一點。我有準備的,我不會跟你要求任何東西。



羅伯:這倒是真的。



王牌跟羅伯一開始處得不太好。王牌打了個電話,而儘管我盡了最大的努力跟藍鵲聊天,
但她似乎並不想和記者談話。



五輛汽車和七名旅客已經準備就緒,羅伯發給大家無線電和充電包,然後進行一個簡短的
安全提醒。繫好安全帶,保持隊形,經常進行清楚的溝通。就在這一刻,我開始感到有些
擔憂。我喜歡羅伯,而其他人顯然也是。他說服了所有人開車穿越這個國家只為了加入他
的遊戲。我開始擔心萬一整件事都是假的怎麼辦?羅伯會失去同伴的尊重嗎?他會接受失
敗嗎?在看到他投入這些行程的努力後,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有可能會非常不舒服。



帶著笑容以及一些鼓勵的話,羅伯結束了他的廣播,他叫我過去他的Wrangler。我爬進去
,盡量讓自己舒服地坐好。



羅伯:你準備好了嗎,布里斯托?



AS:我準備好了。



羅伯:好吧,那我們就上路吧。



Wrangler駛出車道,車隊按照到達順序依次行駛。阿波羅、邦妮和克萊德、莉莉絲和夏娃
,藍鵲和王牌保持穩定的速度跟在後面,很快我們就到了第一個轉彎處。



羅伯特地放慢速度左轉,用後視鏡觀看其他人的狀況。當王牌的Porsche也完成第一個轉
彎後,他回頭看了一眼。不久之後,阿波羅進行了無線電廣播。



阿波羅:這是阿波羅對船夫說話。還要走多遠啊,羅伯?哈哈哈。



羅伯特:哈,越遠越好。



我可以看得出來羅伯不想讓阿波羅佔著頻道閒聊。但他似乎喜歡挺阿波羅的,所以也就算
了。我不確定如果是王牌會不會得到同樣的待遇。我們右轉,然後是另一個左轉。大家都
很正確地遵循著方向,所以羅伯大聲說出我的想法。



羅伯:你和阿波羅想知道的是一樣的。



AS:你是指什麼?



羅伯特:你想知道在我們轉了多少個彎之後會撞到牆或什麼有的沒的。在你找到結果前,
這只不過是個故事。



AS:這會讓你失望嗎?



羅伯:如果你沒有這樣想,我才會感到失望。但現在我們正在路上,我得說點什麼,你就
聽點什麼吧。



AS:好的...



羅伯:我們很快就要到隧道了。在我們到達之前,你隨時都可以下車,走往任何你喜歡的
方向,但你就算是退出遊戲了。一等我們過了隧道,你必須重走我們所走過的路線,讓自
己回到隧道,你才能回到家。而且你必須說服某人讓你上車,因為我不會再花20分鐘把
你載回來。你必須經過隧道才能擺脫這一切,明白嗎?



AS:我明白。雖然我不得不說,我感到很緊張。



羅伯:有點緊張沒關係。



這時我們已經轉了23個彎了。我覺得我們正相當有效率地穿越這座城市。羅伯這台經過
大幅改裝的Wrangler吸引了一些路人驚訝的眼光,以及對其他幾位吉普車駕駛的敬意。除
了那些片刻之外,所有事情似乎都與正常的早晨兜風一般無異。我甚至開始擔心這個故事
會不會有什麼結果。「記者和有趣的人一起搭車」不像是普立茲獎會欣賞的標題。


轉了第33個彎,我們到了一條短而普通的街道上。鳳凰城式的小商店安靜地排成一列:
酒、二手衣、五金行,在街道盡頭,有一家賣古董鏡子的小商店。十多個人在人行道上玩
牌,微笑著說話,計劃他們的週末。唯一的一個形單影隻的人是一個穿著灰色外套的年輕
女子。



我在街道盡頭瞥了她一眼,她站在我們下一個要轉彎的地方,五十個舊鏡子映出她穿著舊
大衣的背影。即使從遠處我也能看出她繃著臉,張大的眼睛,以及緊張的神情。她不停地
轉換站立的姿勢與重心,玩弄著外套上的鈕扣。



我把目光調回來,準備寫點筆記,此時我們正從街上開過去。當我再次抬頭時,那個女人
就站在我的窗邊,直視著我。她微笑著,一個又大又堅定的笑容,虛假得讓人覺得被冒犯
了。



灰衣女士:門口的小羊。想找到幸運草卻只找到比殺戮更糟糕的事情。



AS: 羅伯,這是怎麼了?



羅伯:不要理她。



灰衣女士:他想離開我,所以我把他閹掉了。湖水餓了所以就把傷口喝乾淨了。



AS:小姐,你還好嗎?



她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突然間,女人憤怒起來。



灰衣女士:你以為你在做什麼?你瘋了嗎?



當那個憔悴的女人帶著狂野的眼神,把她的拳頭猛地砸在我的窗戶上,我本能地往後把自
己壓在椅子上,她的每一拳都似乎都想把窗戶打破。



灰衣女士:你會在獅子的嘴邊拔毛嗎?它會撕碎你,你這個婊子!它會因為你的罪惡把你
撕成碎片!你他媽的混蛋!



羅伯踩下油門,Wrangler從女人身旁加速駛離。當我們轉彎時,我看著她的悲傷,她的每
一個動作都潛藏著淒苦的情緒。她絕望地對著車隊喊著,當最後一輛車經過她,她淚流滿
面。



當她進入後視鏡的範圍,我看到她轉向店舖的一面大鏡子,店主正在擦亮它。我看著她走
過去,隨著一聲驚駭的尖叫,她一頭撞上玻璃。



鏡子在她額頭周圍裂開,店主因為震驚而往後跳,當女人從鏡子抬起頭,鏡子上破裂的蜘
蛛網痕滴下紅色的血。這一切都發生在瞬間,當我們在下一個路口左轉時,她迅速從我的
視線中消失了。



AS:羅伯,那是怎麼回事?



羅伯:她有時候會在那裡。



AS:在那條街上?



羅伯:在第34個轉彎處。



AS:她是誰?



羅伯:我不知道。儘管如此,她以前從來沒有這麼做過。這次一定是很特別的旅程。



我對於羅伯的興趣缺缺有點不愉快,他暗示這個女人抓狂的舉止是因為網路上癮的關係讓
我有點不安。就我所知,剛剛發生的事情可以被解釋,但沒有一個是可以讓我安心的結論




如果說我們剛剛遇到了一個真正的瘋子,那麼沒錯,羅伯正好看到他想看的東西。也許他
已經對這個遊戲的故事深信不疑,以至於每一個奇怪但可以解釋的事情都將被合理化,作
為他最喜歡的超自然故事的下一步。



又或者,這個女人是一個演員,當然這是一個更複雜的推論,但並不是前所未聞。人們之
前曾對本節目撒謊,羅伯可能利用來自莉莉絲、夏娃和我的公眾力量來使這個企圖成真。
我承認,羅伯似乎不是個騙子,但是好的騙子是不會讓你發現的。



還有第三個可能性。我不禁注意到,如果你把邏輯放在一邊,就可以解釋所有令人不安的
小細節。因為這麼奇怪的灰衣女子,街上怎麼都沒有人有反應呢?我記不起任何人曾在人
行道上看向她。也許這個推論在你考慮到鏡子店主人臉上的震驚時就無法成立,但是我仔
細想想,他也是當鏡子破碎時,他才有反應。即便如此,我還是覺得他的注意力只集中在
鏡子本身上。



無線電傳來雜音。



莉莉絲:莉莉絲呼叫布里斯托。莎拉...夏娃用相機拍到了!你有聲音檔嗎?



AS:我想它挑中她了。



莉莉:天啊,太奇怪了。當我們停車的時候,你能把檔案寄給我們嗎?我們何時可以停下
來?你可以問問船夫嗎?



AS:我們什麼時候會休息?



羅伯:對他們來說,大概再30分鐘。對你而言,你自己決定吧?



羅伯在一條前有大型十字路口的繁忙街道轉彎,走到一條較為安靜的雙向道路上。我們前
方的道路向下傾斜,進入地下道,消失在黑暗中。



我們到了隧道。



AS:這個地下道通過什麼地方?



羅伯:沒有通過哪裡,它就只是存在那裡。



AS:如果我們沒有要玩遊戲呢?



羅伯:那麼它不會出現。問題是,你要玩還是不玩?



羅伯轉向我。自從我們出發以來,這是他第一次不再看著道路。他把車開到隧道口然後緩
慢地停下來。



羅伯特:你如果現在下車,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但是只要通過那裡,你就需要一
輛車載你回家,就像我說的,我的車要很久才會回來。你懂嗎?



這是一個戲劇性的說法,但令人不安的是,他並沒有在試圖誇大它。我捫心自問,我準備
好了嗎?我
是否接受即將到來的風險?我真的想要被帶往這條路、下條路、再下一條路嗎
?我是否準備好要用認真的心態玩這個遊戲直到最後呢?



AS:你還在等什麼呢?



羅伯笑了,轉頭開回到路上。他拿起無線電按住旁邊的按鈕。麥克風傳出聲音。



羅伯:這是船夫對所有的車子說話。任何人不想再繼續的,現在就停到旁邊。否則,留在
隊伍中,手邊準備好你們的補給品。我們有很長的路要走。



就像我現在暫時在玩的遊戲一樣,我對羅伯特‧J‧古薩德的看法似乎也經常在改變。我
聽說過他的生活,但我確定我認識他。我喜歡這個人,但我不確定我是否相信他。儘管我
很欽佩他對左右遊戲的貢獻,但我不確定我是否會喜歡它最終將帶領我們抵達的地方。不
過,當他帶我們進入隧道時,他的臉在朦朧的光線下消失又出現。我可以看得出來,這次
旅行將讓他已經令人印象深刻的故事再前進一大步,而這一次,無論是好還是壞,我也上
路了。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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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大家好。



我在休假中,我想就從貼出下一份文件開始好了。到目前為止,我也要感謝大家的回應。



有幾個人丟給我可能是羅伯‧J‧古薩德在經營的網站。有人甚至提出要去找那間在鳳凰
城的鏡子店,並試圖追蹤到羅伯的社區。我打算花一些時間打幾個國際電話,寄幾封電子
郵件。對於我可以怎麼追蹤這件事,你們如果有任何其他的想法,歡迎告知,我會很感激




老實說,我需要所有的幫助。這一連串的棘手問題已經明確地證實了我不是艾莉絲·夏爾
馬。



說到這一點,我們就跟著她從這裡開始吧。



再次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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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遊戲[手稿1]08/02/2017



下一個轉彎處就在出了隧道之後。



我們在昏暗的光線下前進了約兩分鐘的時間,但是按照羅伯喜愛的開車速度,很難判斷我
們到底走了多遠。當我們進入地下道時,我們大約在鳳凰城的郊區附近。我從後照鏡仔細
觀察我們離開的地方,可以說與進入隧道前沒有多大的分別。溫度、時間、天氣,都和我
們冒險進入隧道之前一般無異。我不知道我到底在期待什麼,但我們一點都不像到了什麼
新地方。



隧道本身也同樣令人失望,特別是考慮到羅伯對它似乎很重視。事實上,自從我們進入隧
道後,唯一讓我感興趣的事情就是羅伯在我們到隧道一半時他所說的話。當隧道的出口向
我們陰森地逼近,羅伯拿起了無線電,向車隊發出了一個簡單的警示。這個消息本身很容
易理解,但他選擇的話卻是啟人疑竇。



我決定詢問他。



AS: 羅伯,就在一秒鐘之前,當你告訴我們下一個轉彎處即將到來的時候。你為什麼用
「陷阱」這個詞?



羅伯:嗯?



AS:我寫在我的筆記裡。你說:『我們即將抵達終點,第一個小陷阱將出現。我們的下個
轉彎處就在出口附近。請注意。』你用「陷阱」這個詞有什麼原因嗎?



羅伯:也沒什麼特別的。寫了原始日誌的那個傢伙,他喜歡認為這條路會試圖欺騙你轉錯
彎。大公路旁的岔路、模糊難辨的路、以及像這樣的急轉彎。



AS:他認為這條路想欺騙他?



羅伯:對啊,類似。我得說我同意這個傢伙。



在這時,我們已經轉過那個讓人頭疼的轉角,並進入下一個右彎。我不禁覺得羅伯正把大
量無法預測的轉彎,視為這道路的一部分。他把這種簡單的東西以陰謀論來看待,甚至把
柏油路本身的壞品質歸咎於它自己故意的…這實在很難讓人嚴肅看待。



事實上,我開始擔心羅伯是否能說服我這個遊戲是真實的。與其說我關心的是我能否說服
他這遊戲是假的;更不如說,也許這個故事的主題將不再是經過幾次曲折的轉彎後出現一
條神奇的路,而是如果一個人投入太多在某件事上,他的精神狀態的問題。羅伯早已經注
意到我對他的懷疑,他甚至似乎是歡迎它的,但是如果以我們目前的處境要說服我,那麼
他會發現我比他預期的更固執己見。



羅伯把手放在方向盤上,眼睛看著路。我問他的問題都會得到一個愉快但簡短的回應。他
不是要迴避我,而是他的注意力就在別處。在我發現以前,羅伯已經半個小時沒說話了。
看起來左右遊戲有很大一部分是要保持沉默的。我再一次不確定我在期待什麼,但這肯定
不是一個驚天動地的開始。



至少我有時間可以鍵入我的筆記。



羅伯:船夫呼叫所有人。我們在這裡停下來。



從我們離開隧道後,已經過了平淡無奇的一個半小時。我沒有注意到羅伯拿起無線電,但
在我發覺之前,車子已經停在路邊,在我們後面留下了一個很大的空間,讓車隊的其他人
員下來。現在看到的建築物已經越來越少了,很快就要進入杳無人煙的地方了吧。我心裡
思忖著,我認為羅伯只是停下來讓每個人都休息喝點水。


不過當提到羅伯‧古薩德的時候,假設是沒有用的。



雖然這絕對是一個休息點,但羅伯也有一些重要的話要說。他讓我們圍成一個簡單的半圓
形,一邊說一邊吃著我們的食物。



羅伯特:我在電子郵件中提到,在這次旅行的某些時候,你必須做我要求的某些事情。現
在這是其中的一件。你們明白嗎?



夏娃:呃…對…沒錯…但我們應該會知道是什麼吧?



阿波羅:這是他要我們給他錢的時候嗎,羅伯?哈哈。



王牌:對啊,我寧願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羅伯:我不打算隱瞞你們。我只想說清楚,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你們需要按照我的命
令來做。



王牌:是的,我們已經知道啦,你剛說過了。



羅伯停了一下,也許是為了引起大家的重視,又可能是不想對逐漸不耐的王牌口出惡言。
等他開口之後,語氣相當嚴肅。他顯然希望我們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羅伯:接下來要轉13個彎,大約要花費半個小時。我們一個一個來,按照順序前進。我
和布里斯托先走,等我們到達休息點後,我會再呼叫下一輛車。當你看到我的車,就停在
我後面。然後我們再繼續前進,現在聽好…



羅伯深吸一口氣。當他再次開口時,他的語氣比之前更加尖銳。



羅伯:…路上會有一個要搭便車的人,穿著得體還帶著一件行李。你得讓他上車,你載他
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跟那個男人說話。為了安全起見,
不要看他,不要拿任何他給你的東西。也不要為他開車門,或在離開時揮手告別。總之,
你當作這個人不存在。你們一定要聽我的話,到休息點之前什麼話都不要說。



莉莉絲:為什麼我們要分開走?



羅伯:寫日誌的人說他不喜歡選擇車子。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但我很幸運不需要去找
出答案。



王牌:我們何不從他旁邊開過就好?



羅伯:這不是選項之一。



王牌:嗯,我的意思是,為什麼不行呢?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們…



羅伯:該死的,你會讓他上車,不管你想不想!



每個人都閉上嘴巴。這是羅伯第一次大聲說話。在接下來的沉默中,王牌看起來很樂意將
車子迴轉,返回鳳凰城,讓羅伯留在原地吃灰塵。我有一點點同情他,因為羅伯一直把他
當作一個問題人物,就好像一個小孩被貼了不愛寫功課的標籤,而最後,王牌也沒有做任
何事來改變這想法。但是羅伯基本上是對的,他是個不愛聽話的小孩。



邦妮:好吧,我想我們應該上路了…,如果大家都準備好了的話。



羅伯看起來已經交代完畢,他走向他的車。邦妮、克萊德、阿波羅和夏娃坐在地板上分享
零食。王牌又專心地在講電話,而藍鵲仍然和大家仍然保持著明顯的距離,拿著一本美國
週刊上了她的車。



莉莉絲:布里斯托,我們可以談談嗎?



我轉過身去看莉莉絲,她手裡拿著手機,螢幕正對著我。



AS:好啊,有什麼事嗎?



莉莉絲:從隧道過來之後,你有沒有打過電話?



AS:還沒有,怎麼了?



莉莉絲:你可以試試嗎?



我拿出自己的手機,然後撥了通辦公室的電話。忙線中,不過這並不罕見。莉莉絲專心地
看著,等待我的回應。



AS:電話接不通。



莉莉絲:忙線中?



AS: …是的。怎麼了嗎?



莉莉絲:每個人都這樣。我們的電話有信號,我們可以打出去,但是另一端的每個人都在
忙線中。


AS:你不覺得這可能只是巧合嗎?



莉莉絲:我真的是指每個人,布里斯托。夏娃開車的時候,我一直在打電話。我的手機自
動撥號911…



AS:你撥了911?



莉莉絲:就科學上來說,是的。但他們也在忙線中。我甚至打給我的宿舍那個對我有意思
的人,相信我,他也是忙線中。這不是很奇怪嗎?就好像我們跨越了一個門檻,世界突然
間…跟我們不同軌了。你懂嗎?



老實說,我不確定我是否了解。我不想這麼說,但這一切似乎不是這麼簡單。還好這時候
急欲上路的羅伯呼喚我,讓我不用思考要如何跟莉莉絲解釋。我告訴莉莉絲,我們等一下
休息時再看看她的發現,她點頭同意,回到她的朋友那裡,立即拿了一把蘋果片來吃。



我爬進車子,揮手告別車隊。我們慢慢地回到路上,然後開始前進。看著整個團隊的其他
人都消失在後頭,儘管羅伯就在我旁邊,我卻感到更加孤單。又或是正因為他在我身旁的
緣故呢?我不確定。



搭便車的旅人約出現在第十個轉彎處。



就像羅伯說的那樣,這個男人穿著不可思議地合身棕色西裝,搭配深綠色的領帶站在路邊
,甚至從遠處我就可以看到他光亮的鞋子,以及他腳邊同樣有光澤的木箱。他站在路邊,
小心翼翼地舉起手,臉上充滿著希望的期待。



AS:他是誰?



羅伯:搭便車的人。



AS:就這樣?



羅伯:我只能說這麼多了。你了解這裡的規則吧?



AS:不要跟他說話。



羅伯:一個字都不要說,直到我們到休息點。當我們停下來後,我們就安全了。



羅伯緩緩將車靠近路邊。搭便車的人微笑著,雙手握在一起,感激地搖晃著。他拿起箱子
,緩步走向車子,同時解開他的外套。



AS:那到時候再聊囉。



後門打開,他自己上車坐到後面。雖然那裡沒有座椅,但他還是自得其樂地將自己安置在
我後面一些較軟的行李上。



旅行者:坐在這裡的機會不多,哈!



我不得不承認,我確實感到一種微妙的衝動想回應他。即使我之前已經收到嚴厲的警告,
但是忽略這個人似乎是很沒禮貌的事。畢竟我是個英國人。



旅行者:那麼你們都來自哪裡?我來自奧克韋爾(Oakwell)。



我在後視鏡中看了他一眼。他回應了我的目光並對著我微笑。我把注意力轉回到道路上,
數著白線。陌生人仍然堅持想對話。



十分鐘過去了。沉默的氣氛在某人語氣輕快,且試圖打開話匣子的自言自語中變得明顯,
他起頭的主題包括我們遇到什麼天氣、我們的職業、我們的愛好。而我的回應就是,我讓
自己忙於毫無意義,卻能十足專心的事情上。我發現自己在腦海裡玩遊戲,想著常見的詞
組,然後將它們變成笨拙的字謎,這樣似乎蠻有用的。過了一會兒,我開始習慣這個男人
的嘰嘰喳喳,我幾乎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也許這就是我犯錯的原因。



旅行者:你只是一個可悲的渾球,不是嗎?



這句話是突然其來的。尖銳、惡毒,完全跟我正在想的無聊問題背道而馳。當我聽到它的
時候,我正在做白日夢,當我發現我的動作時,我已經轉身面對他。我的嘴巴脫離了我的
控制,這是一種反射動作,反射性地問出口。



「什麼?」



我幾乎大聲說出來。這個字就在我的舌尖翻滾,一個我的聲帶都準備好要發音的單字。突
然之間,羅伯用力地抓住我的前臂制止了我。我盯著搭便車的人,嘴巴仍然張得開開的。
他現在看起來不一樣了。所有的溫情,所有的快樂,都像卸妝一樣從臉上消失。他的微笑
是惡意的,充滿算計,最後,它感覺要向我坦承一切。



旅行者: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告訴你。



羅伯把目光集中在道路上,但他將我的手臂抓得更緊。



旅行者:我可以告訴你所有你想知道的全部事情。跟你自己有關,但你卻從來不知道的事
。又或者是你不知道你自己正在想的…那些背後的小心思。



我們彼此盯著對方一會兒,然後我轉頭面對著道路。我不再數白線了。現在我專注於我們
的乘客想說的任何事情。在接下來的十分鐘裡,我得全神貫注才不會又上當。



他只嘗試了幾次,問了一些無傷大雅的問題。他什麼回應都沒有得到。五分鐘之後,他隨
意指向路邊一個地方表示要下車,羅伯將車停下。那個人感謝我們,俐落地從後座爬下,
拿下他的箱子,然後在我們離開時揮手。當我們在下一個轉角消失時,他還沒有停下手。



意想不到的是,那個男人的存在所造成的凝滯氣氛在他離開後略為鬆動。我決定打破緊張
的情勢,用有點粗魯的方式。



AS:平心而論,我們的確遇到好天氣。



羅伯:別說話。



AS:…你在生我的氣嗎?我很抱歉我沒有預期到—



羅伯:你做得很好。我們要保持安靜,直到我們停下來。



我回到我的筆記本,寫下我目前的感受。「尷尬,但鬆了一口氣」。但是,當我寫下這行
字,我覺得還有些別的什麼。混亂、混合著不解。因為在最後,我為何要感到如釋重負呢
?就因為我沒有跟一個試圖和我交談的陌生人講話?真的有什麼危險嗎?



我越想,我就越覺得這個「神秘的搭便車事件」讓這個左右遊戲導向兩種可能性。一是這
是真的,另一個則是這是由羅伯‧J‧古薩德精心設置的騙局。瘋狂的女人、隧道、急轉
彎,所有這些都可以被合理化,但是搭便車的變數太多了,太難以預測了。如果他是一個
演員,那麼羅伯只不過是一個技術高超的詐欺犯。如果他是真的呢?那麼我不確定前方將
有什麼等待著我們。



轉角的某樣東西將我從思緒中拉了出來。就差那麼一點點,我就幾乎要錯過那個圓形的物
體。我只有幾秒鐘的時間可以看著它,然後它就從我的視野中消失。我再次面向前方,坐
在椅子上,讓羅伯把我們帶到更遠的地方。



不一會兒我們就停下來休息了。



羅伯:你做得很好,我很抱歉抓住你。我只是不想讓你做一些你會後悔的事情。



AS:不,沒關係。你知道如果你跟他說話會怎麼樣嗎?



羅伯:不確定。幾年前,我差點跟他講話。當他看著你,認為你已經在他手掌心的時候?
我不認為我想知道。



AS: 羅伯,幾分鐘前我看到了一些東西。我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了。



羅伯特:恐怕我大部分的時候都看著前面。



AS:路邊有一輛車,它撞毀在邊坡。你以前見過嗎?



羅伯:我從來沒有見過。但是有東西會隨機到處出現。



AS:除了你之外,還有人會玩左右遊戲嗎?



羅伯:我不知道還有誰。不管他們是誰,他們也許寧可撞死那個該死的旅行者也不想再面
對他。



AS:回來的路上也會遇到他嗎?!



羅伯:如果你倒楣的話。



AS:好吧,我們等著看。



羅伯拿起無線電,然後通知阿波羅可以出發了,並且重複關於搭便車的警告。我覺得每個
人在出發之前應該都會有類似的叮嚀。王牌可能會聽到更多次。



半小時後,阿波羅出現了。雖然他對這個考驗表現出很輕鬆的態度,但他顯然有點心神不
寧。



阿波羅:他應該自己叫一台Uber才對。你就是沒辦法讓他閉嘴。哈哈哈。你們英格蘭有
Uber嗎?



AS:有啊。



阿波羅:那你應該知道我在說什麼吧?



邦妮和克萊德來得比阿波羅快。他們在後面停下車,克萊德幫忙邦妮下車,然後他們就伸
長了腿活動筋骨。



等阿波羅加入他們後,很明顯,每個人遇到的情況都不一樣。第三個旅行者拿糖果要給克
萊德吃,並愉快而堅定地要他一定得拿一個。第二個旅行者要求阿波羅播放音樂,之後就
不停地和阿波羅談論音樂。這個特別的故事讓我很好奇,我們是否還能在這條路上收聽到
廣播電台?



羅伯習慣性地問候邦妮和克萊德,然後就走開去通知夏娃和莉莉絲出發。當我在車邊看到
他時,他仍然坐在吉普車裡。



AS:嘿,你在幹什麼?



羅伯:只是坐在電話邊。女孩們正在路上,你需要什麼嗎?



AS:呃…也許吧。我…呃,我認為搭便車的事情,阿波羅受到的影響比他所認為的還要多




羅伯:我覺得他看起來還好。



AS:我不太確定。只有當人們在他旁邊時,他才會笑。你可以和他談談嗎?



羅伯特:呃,我不太會安慰人,我的四個前妻都一致這樣告訴我。你去說會不會比較好?



AS:我認為這是一個…男人與男人的對話。我去可能只會得到一個逞強的回應。



羅伯看起來不太願意,但他默認了我的說法,於是他爬出車外。



羅伯特:我最後一場「男人間的談話」,結果是我的兒子三個月不理我。



我看著他慢慢走向阿波羅,後者正站在他的Range Rover旁,盯著他的手機。羅伯把手放在
男人的肩上以示安撫。從遠處看,這其實是一個動人的時刻。我開始對向他撒謊感到抱歉




我小心地打開駕駛座的車門,爬進車裡,我假設在羅伯回來前我有二十秒左右的時間可以
運用。我拿起無線電,我盯著預設列表,上面標記著1到9。我不知道我得按哪個鈕才能
聯絡到夏娃和莉莉絲,而且我也沒有時間一一測試。



羅伯在我們出發之前遞給我們每人一個無線電。這是他用來對全車隊廣播的東西。預設號
碼1讓他能對每輛車的無線電同時發話,這我已經看過很多次了,其餘的預設號碼則是單
獨與各無線電聯絡。以我對羅伯的認識,既然他是按照順序發給我們無線電的,那麼可能
羅伯或是我就是預設號碼2,阿波羅是下一個,然後是邦妮和克萊德。但是因為不知道羅
伯把自己放在哪個號碼,唯一能保證我能接通莉莉絲和夏娃的號碼就是7。我認為這是可
以說得通的。



沒有時間檢查我的推論,我按下按鈕,抓緊無線電。



AS:布里斯托呼叫莉莉絲和夏娃。你們在嗎?



無線電發出小聲的喀喀聲。我看著後視鏡,看到羅伯與阿波羅尷尬地說話。也許他的四位
前妻沒說錯。



莉莉絲:莉莉絲呼叫布里斯托。你們那邊怎麼樣?我們還沒有看到搭便車的人。哦,順便
一提,我剛打電話給夏娃,電話接通了,我可以打電話給妳試試看嗎…



AS:對不起,莉莉絲,我找你有別的事。



莉莉絲:怎麼啦?那邊發生了什麼事?



阿波羅向羅伯點頭,我可以想像他正跟他保證完全沒問題。我真的沒有多少時間了。



AS:我有一個任務要給你,但你必須保守秘密。



莉莉絲:聽起來很棒,任務是什麼?



AS:等搭便車的人下車,沒多久你就會看到路邊有一輛撞毀的車子,就在乘客那一邊。當
你經過它的時候,可以請你拍些連續照片嗎?



莉莉絲:怎樣的連續照片?



AS:鏡頭盡量放大,能拍越多細節愈好。你不用停下來,不管你拍了什麼…應該都會有用
處的。



羅伯開始走回車子這邊。我坐回乘客座位,手裡仍然拿著無線電。



莉莉絲:你有什麼特別的───



AS:晚點再說,現在我要掛掉了。謝謝。再見。



在羅伯打開車門前,我把無線電猛地放入皮套。他對著我聳聳肩。



羅伯特:他似乎還好,除非他有什麼隱瞞著我。



那天剩下的時間可以說平靜無波。莉莉絲和夏娃停了車,高調地說著她們和那個搭便車的
旅人發生的事,吹噓著行車紀錄器的影像將帶給她們的頻道多大的意義。莉莉絲結束了她
的故事,最後堅持說剩下的旅程再沒有其他事情發生,同時又對著我的方向看了意味深長
的一眼。我避免跟她眼神接觸,打算等周圍的人散去後,再去找她。



關於搭便車的人,藍鵲似乎是說得最簡潔的。我們確實設法從她那裡得到一些詞彙,雖然
「一些」對她而言可能還是奢求太多了。



藍鵲:我累了。



然後,她就自顧自地找地方坐下,不再理睬我們。



當王牌將車子停到路邊的時候,他幾乎摔出車外。他的雙腿虛軟,臉色蒼白,呼吸又急又
淺。我試圖讓他對著錄音機講話,但是他聳聳肩就忽略了我。他看起來急於聽到我們下一
個要去的地方,而非談論剛剛經過的事。



我們又往前開了一段時間,現在大約在第486個彎,時間已經接近晚上。羅伯告知我們
停車的地點,就在山坡頂上一個安靜的地方。羅伯將車子後方清出來當作睡覺的區域,留
下了一排行李當作我們之間的界線。我很感謝他這個作法,但是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最
後,我只說了…



AS:謝謝你騰出空間。



阿波羅試圖阻止所有人上床睡覺,含糊地說著「生火」的事情,但人們很快就拖著腳回到
他們的車子。一早就出門,以及當天的後續事件,已經花光了他們所有的精力。我看著莉
莉絲和夏娃離開人群上床睡覺。我想,等明天早上羅伯不在的時候,我必須和她們談談。



我還是覺得對他撒謊有點過意不去,也對拉著莉莉絲和夏娃下水感到不安,畢竟那可能只
是我愚蠢的妄想使然。羅伯看起來像一個好人,一個理性的人,和我們任何人一樣有缺點
,但是從基本上來說是個正派的人。但我仍舊回想起那個事實,當我跟他談起被撞毀的車
子時,他清楚地說:



「我不知道還有誰。不管他們是誰,他們也許寧可撞死那個該死的旅行者也不想再面對他
。」



我想相信羅伯。當他說他沒有看到那輛車時,我很想相信他,相信他從來沒有在那條路上
看過那輛車。但是對於一個話不多的人,他可能說得太多了。



如果他真的從來沒有看過那輛車,他怎麼知道它所面對的方向呢?



我在紙上簡略地寫下關於這個問題的筆記,我希望在羅伯漫長而多變的生活中,他並沒有
意外地學會偷看。在羅伯去睡覺之後很久,我還坐在乘客座位上打字,寫下我當天的想法




查克:那是萊斯利·埃斯特拉達的「Sister Moon」,另一首讓你們平靜下來迎接夜晚的
歌曲。這是查克‧格林沃德,我將和你們一起,直到子夜。



我決定開著收音機聽到最後。我心中滿懷疑問,也希望有人作伴。我把音量調低,好讓聲
音不會吵醒羅伯,並且想要找點東西當作背景音樂。這裡沒有太多的電台可供選擇,最清
楚的是附近一個小鎮的當地電台「歡樂電台」。目前的DJ,查克‧格林沃德已經播了一小
時的浪漫民謠音樂。



查克:在歡樂鎮度過了忙碌的一周,讓我們歡迎我們的新校長,一位令人印象非常深刻的
人,他為我們的社區帶來了一些新鮮有趣的建議。有人提到要贊助藝術發展,如果你有任
何意見,歡迎跟我們分享。



我打完了我的秘密筆記,然後才意識到我有多累。有點睏,但還沒有準備好要躺上我的空
氣床墊,我往後躺在座位上,聽著格林沃德先生對著他心愛的小鎮發表意見。



查克:我們會盡快回應你的要求,我可以告訴你,好東西正等著你。現在,讓我們來點新
消息。



查克:他們現在要痛囉。



話一說完,在接近耳語的音量下,歡樂電台卻開始播出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叫聲。噪音劃破
空氣,聽起來像有數百人同時尖叫,每個人都因為疼痛和折磨而相繼發出呼喊,就像一場
以痛苦為主題的合奏。



我突然嚇醒而坐直身體,本能地將自己的身體遠離收音機。極度害怕悲慘的哭叫聲沒有停
過,夾雜著啜泣哽咽的懇求,希望正在發生的事情可以停止。



過了一會兒,或者終於,尖叫聲被切斷,查克‧葛林沃德輕柔的嗓音再度出現。



我從收音機的反射看到羅伯‧J‧古薩德睡覺的身影。我忍不住盯著他,因為一個念頭貫
穿了我的腦海。



我希望這個男人是一個騙子,我希望他只是在戲弄我。因為如果不是的話,那麼這條路就
真的很有問題了。



查克:希望你們喜歡這個,我們會給你帶來更多更多。我是查克‧格林沃德,歡樂鎮永遠
歡迎你。



查克:跟我們待在一起,別走開。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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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囉,大家好。



我終於有時間來貼下一篇日誌了!我很想早點做這件事,但不幸的是,我有自行車要修理
,如果我不趕快做,客人可能會自己上網google,然後發現自己修理一點也不難。



我想再次感謝你們幫忙尋找艾莉絲。那個說他要去追踪鏡子店的人定期向我提供他的進展
。美國失踪人員通報系統也提供了很多幫助。後來發現,艾莉絲的公司也沒有她的消息,
他們正透過當初羅伯寄給它們的電子郵件想辦法聯絡。每個人都很盡力幫忙,所以謝謝。



我必須說,自從整個事件開始以來,我就睡得很不好。
以前一直沒有跟艾莉絲聯絡我都覺
得無所謂。但是現在重新獲得她的消息,但卻無法跟她聯絡上反而讓我更加擔憂。當然前
提是,那電子郵件是由她寄給我的。



我真的很希望是她寄的。



再次感謝所有人,如果你發現任何問題,請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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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遊戲[手稿1] 09/02/2017



羅伯:米飯,不易變質。



羅伯:醬油,不易變質。



羅伯:鹽,不易變質。



羅伯:雞蛋,嗯,它們是容易變臭,不過我趁新鮮的時候買的,而且我已經把它們煮熟了
,這可以放一個禮拜。



現在是早餐時間,一天旅行之始。羅伯7點起床,為任何需要的人煮早餐。香味將我們從
臨時床墊喚醒,並讓我們自動圍在他的便攜式爐子周圍。在我們意識到不對勁之前,我們
的碗已經裝得滿滿的了。難道代價是免費的食物嗎?羅伯已經發表了10分鐘的演講,題
目是關於米的重要性。



羅伯特:你知道在太平洋,我們的人曾經被日本人嚇壞了。整個軍隊都帶著穀物行進?還
以為他們是超級士兵呢。你看日本人就知道這秘密。你讓人們早上吃米飯的話,他們可以
一整天都充滿活力。



羅伯舀起兩大勺他最喜歡的主食放入碗裡,還放了一顆生雞蛋在那上面,然後把它遞給我
。憑良心說,這裡的食物非常美味,看著羅伯發表一些看法還挺有趣的,至少有一些他願
意講的事情。



我和莉莉絲與夏娃站在人群兩端,互相對看。後者將米粒灑在她的頭上,而她的朋友正在
開玩笑地捉弄她。夏娃注意到我的視線,對上我的眼睛,然後轉頭看著莉莉絲,她的聲音
顯得變小了。我回到我的食物,假裝注意著羅伯特的談話。一分鐘後,兩個女孩決定她們
吃完飯了,我很快地決定我也是。



吞下最後幾口,我把我的碗放在爐子旁邊的小水盆裡,假裝隨意散步到她們的車子邊。莉
莉絲和夏娃背對著我,安靜地收拾她們的睡袋。當我走到她們身邊時,她們故意不與我面
對面。



莉莉絲:他在看嗎?



我瞥了一眼羅伯。他還在和邦妮、克萊德,以及阿波羅說話,要他們猜日語中的「早餐」
怎麼說。



AS:我想沒有問題。所以...你看到了那輛車了嗎?



夏娃沒有回答我,而是伸手到後座,拿出一台Macbook,所有Paranormicon的影像都儲存
在裡面。當莉莉絲和我都擠在她身邊時,她才按下播放鍵,以防止其他人偷看。



熟悉的道路出現眼前。莉莉絲和夏娃肯定已經讓旅行者下車了,並且轉了下一個彎。我可
以聽到她們在談論這些經歷,對當天的事件既驚恐又激動。夏娃提醒莉莉絲她們要注意車
子,莉莉絲保證沒問題,相機立即對著在路邊拍攝。



夏娃(影片中):看!在那裡!



莉莉絲(影片中):我看到了。慢一點…慢一點!



廢棄的汽車進入鏡頭裡。隨著夏娃放慢速度,莉莉絲發揮她相機的變焦功能,一些珍貴的
細節被記錄了下來。汽車的擋風玻璃和駕駛座的側窗已破損,鑰匙仍插在那裡,她們駛過
汽車的殘骸後,一塊可辨認的黑色污漬被發現在駕駛座。



莉莉絲(影片中):停車。



就像鏡頭前所顯示的,車子的速度慢了下來。眼前的莉莉絲將筆電關上。我瞥了她們一眼
,努力降低自己的聲音。



AS:你們停下了車?



夏娃:我是說…對…



莉莉絲:我們知道你告訴我們不要這樣做,但它真的很奇怪,所以我就過去—



AS:你下車了!?



夏娃:說真的,我超級反對的。



莉莉絲:總之,除了後座上還有一個包,其他的跟我們從路上看到的差不多。



AS:你有看看裡面嗎?



莉莉絲:有,你也想…?



莉莉絲對著她們車子的後方點點頭。我花了幾秒鐘才懂她的意思。



AS:它在行李箱裡?!



夏娃:它在什麼裡?



AS:它在後車廂裡?!



莉莉:對啊,很顯然我們不能就這樣把它留在那裡。聽好,你可以隨時看剩下的畫面,我
們甚至可以寄給妳,但是在我們上路之前你「必須」先看看這個包。



我再次看了一下羅伯。他正在洗碗和餐具,與邦妮聊天,無視於五米外發生的事情。



莉莉絲和夏娃陪著我走到後車廂,在夏娃打開它之前,我們重新圍在一起。一個棕色皮革
行李袋就在中間。它看起來很貴,但已經很舊了,可能有十幾年的歷史。這兩人比了比手
勢要我打開它。



莉莉絲:先說在前頭,我覺得…這整個旅程真是他媽的太怪異了。



袋子並沒有裝滿東西。我翻了翻裡頭零碎的物件,找到幾件材質很好的襯衫和一條牛仔褲
。再往下,我發現了一個小巧的刮鬍刀組。當我的手碰到一個堅硬的長方形物體時,我開
始想知道,莉莉絲和夏娃到底隱瞞了什麼沒告訴我。緩慢並謹慎地,我設法把它從羊毛堆
和牛仔布中抽出來。



那是一個包裹,重量很沉,大約與我的前臂差不多長,外層整齊地用牛皮紙包裝好。除了
下面有懸吊著黑色電線外,它看起來完全不起眼,那些電線又連回到袋子本身。拉起電線
,一個黑色的插頭露出來,在半空中輕微搖晃。



夏娃:把它轉過來。



兩個女孩都專心地看著我,我把包裹翻轉過來。那些線連接到舊款的Nokia 3210的充電口
,它們和幾塊暴露的電路板碎片一起黏在包裹上。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是,有一些黑色字
體印在棕色的紙上,「C4炸藥」。



我覺得口乾舌燥。



AS: ......我不知道會這樣。



莉莉絲:我知道,這條路他媽的有鬼對吧?他的後車廂裡還有更多,真是瘋了。



AS:這會有危險嗎?



夏娃:現在不會。除非你有雷管,否則它基本上是沒有作用。



AS:你確定?



莉莉絲:我們將維基百科下載到硬碟上。夏娃至少讀了三遍,她才願意讓我把它帶到這。
總之,Nokia的電池沒電了。



AS:好吧,我不想問你怎麼懂這些的……我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會帶爆炸物來玩左右遊戲?
我是說,我們到底遇到了什麼狀況?



夏娃:我不知道。你知道羅伯有沒有……?



羅伯:我有沒有什麼?



當我抬頭時,羅伯離我們只有幾步之遙。我把C4隱藏在我的背後,把它塞進我放筆記本的
袋子裡。夏娃本能地關閉了車蓋,我正好及時將手指抽出來。



AS:…怎麼在車上好好睡的訣竅。這兩位睡得不太好。



羅伯:…我很抱歉聽到這個消息。我想你們只好慢慢習慣了。我們大約再15~20分
鐘內就上路。你們ok嗎?



夏娃:沒問題。



羅伯:布里斯托,你介意幫我收拾東西嗎?



AS:沒問題。



袋子裡的東西強烈地提醒我它的存在,我和羅伯走向現在已熄火的爐子。越過我的肩膀,
我看到莉莉絲和夏娃正在注視著我們,她們的臉上充滿憂慮。



我與她們感覺不太一樣。儘管目前的環境以及眾多令人不安的事件,但我現在沒有心情去
憂慮任何事。所有的焦慮情緒正在緩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逐漸加強的決心。在這條
路上發生了太多奇怪的事情,即使我最後因此而死,我也會找出它們代表的意義。



王牌: 羅伯,我可以和你談談嗎?



我們已經把所有東西都收妥在車子後座,當王牌出現在我們身後時,我們已經即將上路。
羅伯轉身,當他向我們的同伴打招呼時,我可以感覺到一股冰冷的防衛升起。



羅伯:怎麼了?



王牌:我可以…我可以問你一些事嗎?問完後你如果要趕我回家也沒關係…



冷意消失。這不是我們以前認識的王牌,羅伯的觀察力足以意識到這點。他謹慎地開口。



羅伯:你想問什麼?



王牌的手足無措顯而易見。突然之間,他顯得更稚氣。



王牌:那個搭便車的人,如果你…如果你不載他,會發生什麼事?



羅伯:哦,該死的王牌,我告訴過你,你不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王牌:我…我開在路上,我很生氣你對我的態度…當我看到那個搭便車的人,我認為我應
該,你知道的,按照我想的去做,然後…我就只是開過他旁邊。



王牌開始顫抖,無法看著羅伯的眼睛。



王牌:一分鐘後,我看著後視鏡,然後…他就坐在我的車後座。他只是…只是在談論天氣
。我的意思是我發誓我沒有載他,但當我想起這件事,所有的記憶都回來了。我開始想起
停下車,讓他上車。一切都像是我做過的,但我甚至沒有…



羅伯:你有沒有跟他說話?



王牌:不,不,不,我保證我沒有說一句話。



羅伯沉默地盯著王牌。王牌低下頭,就像一個懺悔的罪犯面臨判決。



羅伯:…感覺很糟糕對嗎?



王牌終於抬起頭來,對羅伯的話語感到困惑,他在男人的表情中尋找線索。



羅伯:我第一次的時候和你一樣。覺得開過去就行了,不想讓任何陌生人上我的車。當我
在後視鏡中看到他時差點嚇得屁滾尿流。



羅伯對著王牌咧嘴而笑,後者顫抖著微笑。


羅伯:我認為你沒把我的話當一回事,王牌。我喜歡大家按照規矩行事,我得說你讓我很
不高興。如果你掉頭回家,沒有人會阻止你;但是如果你想繼續這趟旅行…,那麼我建議
你多聽話一點,我也會對你好一點。



羅伯對著王牌伸出手,這是和平的提議,或者至少是個協議。王牌接受了這一點,所以他
也握住了羅伯的手,當羅伯用力握緊他,他只是輕微地做了個鬼臉。



羅伯特:該是出發的時候了。



五分鐘後,我們往下開進一處深谷,車隊的每個成員都出現在我們身後的山坡。每個人都
跟上了,包括王牌在內。



AS:我不得不說我印象深刻。



羅伯:關於什麼?



AS:你面對王牌的處理方式。有人可能會認為一個離婚四次的人不太懂如何解決衝突。



羅伯:「離婚」就是解決衝突。



AS:你說得…也沒錯。他似乎在說那個搭便車的人使他停車。真的是這樣嗎?



羅伯特:對,他總是坐在後座,你總是記得有讓他上車。



AS:只是…這在科學上不太可能。



羅伯:習慣就好。



我們默默地度過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我鍵入我的筆記,而羅伯帶領大家轉過幾個少少的轉
彎。



王牌的說詞讓我覺得苦惱,也許是因為它使我最偏愛的理論─這個遊戲是羅伯‧古薩德精
心設置的惡作劇─變得不太合理。我本來覺得那名旅行者是一個非常靈巧的表演者,但即
使這名男子是在皇家藝術學院受過訓練,他也沒辦法控制別人的心靈。王牌可能是瘋了,
或者他也許是演員之一,但這些想法聽起來就像我早先嘲笑羅伯的那種荒謬理論。



我不確定我現在的想法到底是什麼。我持續地打字,希望能啟發我發現真相之路。



遠處開始出現三三兩兩的樹木,高聳的野生松樹,樹幹像水桶一樣粗。在我沒有注意到的
時候,樹木越來越多,並以這種方式逐漸地蔓延出去,使得整個景觀為之改變。直到道路
的兩側盡是高大的樹木,我們如同被包裹在一個生氣勃勃的蓊鬱森林裡。不知不覺間我已
經寫完記錄,無事可做,而羅伯又專注於駕駛。別無選擇的我,只能躺回座位欣賞路邊的
風景。儘管左右遊戲處處透露著怪異,但道路上仍有美麗風景。在樹冠的陰影下,松針的
氣味滲透到寂靜的空氣中,我感覺到自己開始放鬆。



不過只要一句話就可以改變這一點。



這句話不是羅伯說的,他一如既往的安靜,也不是來自於車隊的其他人。這些大字以金色
油漆漂亮地書寫在一塵不染的白色指標上。即使從遠處看,字母有點模糊,我也知道它們
寫得是什麼。它們是我關掉收音機後就一直覺得壓在心上的話,整個漫長而難眠的夜晚,
我都祈禱我永遠不會再看到這些字。



「歡迎來到歡樂鎮」



事實證明,我還是會感到憂慮的。



羅伯:船夫呼叫所有人。我們要穿過一個小鎮。這裡沒有要特別注意的事項,繼續開車,
我們會沒事的。



羅伯把他的無線電放回去,我試著忽略胃中翻攪的不安。



AS:你聽過查克‧葛林沃德這個名字嗎?



羅伯:沒有印象,怎麼了?



AS:他是這裡的電台DJ。



羅伯:在歡樂鎮?你怎麼會知道這種事?



AS:昨晚我正在聽他的節目。你對這個地方有什麼了解?



羅伯:看起來還不錯。鎮民不太注意你,我只是直截了當地通過。



AS:你從來沒有見過什麼…麻煩?



羅伯:怪事從來沒有停止過。我喜歡專注在路上。



森林消失,眼前就像拉開了窗簾,突然開闊起來,前頭是一幅完美的美國小鎮風景,但細
看卻又不是典型的美式建築。



我們已經到達了歡樂鎮。



不可否認,這個小鎮很美。街道寬闊,一整排色彩鮮豔的商店歡迎著我們。在最遠端,以
華麗灰色外牆蓋成的鎮公所自豪地鎮守著它的領域。這個地方完美無暇。我沒有在人行道
上找到一片垃圾,商店的玻璃櫥窗上沒有任何污跡。歡樂鎮的每一吋都顯露出嶄新、寧靜
的感覺…但顯然是荒蕪的。



AS:鎮民在哪裡?



羅伯特:我不知道,通常有一些會在附近,也許有比賽在舉行。



我們右彎,然後再左彎。每個角落看起來都一樣,一個美麗的,綠樹成蔭的郊區小鎮,卻
完全杳無人煙。咖啡館裡沒有喧囂,公共泳池的水面平靜無波。我們甚至看到了學校,當
我們經過時,一排貼在幼兒園窗戶上的手繪笑臉向我們微笑。然而,這座建築本身卻被鎖
起來,這很奇怪,因為此時是星期三的中午。



最終,我們遇到了此處的第一條住宅街道。轉角的標誌寫著梧桐街(Sycamore Row)。漂
亮的商店被奢華的房子所取代,它們看起來全都相同:白色的牆壁,寬大的門廊,和鮮綠
的草坪都以統一的格式劃分成同樣的長度。這條道路直線延伸約一英里,形成一個建築有
如複製又貼上而成的奇異街道。然而,關於這條街道最奇怪的事情是羅伯所說的:



羅伯特:呃,至少我們現在知道大家都在哪了。



在每個房子的前面,都有一張餐桌擺在草坪上,不多不少正好四個人正坐著用餐。丈夫、
妻子、兒子和女兒。他們一起享用餐點。左邊這家人拿起柳橙汁互敬,看來他們正在吃豬
排和沙拉。右邊的家庭則是分享了一大塊肉餅,他們的臉上都帶著大大的笑容。沿路這樣
看過去,我估計至少八百人以上,四人一組,全部在同一時間用餐。



他們似乎都沒有注意到我們。


羅伯:船夫呼叫所有人。看起來現在是城鎮的慶典期間。我們不要打擾這些好人,安靜開
過去就好。



羅伯讓車慢慢地駛過街道,腳輕踩著油門,試圖盡可能地減少噪音。我們通過的家庭越多
,他們共同的特徵就越明顯。他們的穿著無可挑剔。他們全部由相同的成員組成; 丈夫、
妻子、兒子和女兒。雖然他們選擇的餐食略有不同,但他們都有著壓抑不住的快樂。



阿波羅:真是個小美國鎮,我說得對不對?哈哈哈…



阿波羅的笑話並沒有讓我覺得輕鬆。我感覺好像被監禁、被困住了。我內心深處的直覺尖
叫著,某種我們不知道的東西已經從四面八方包圍住我們。我不知道是否只是我自己的想
像,但隨著我們繼續前進,外面的每個人似乎都笑得更大聲,慶祝得更開心。



我們已經成功地走過了一半的路,最後出現了一個急轉彎,代表歡樂鎮的出口。另一條路
出現在右側,「Acer Road」。當我們經過它時,我藉此機會看了一眼這條新
大道,好奇每條街是否都像我們剛經過的一樣。



我不喜歡我所看到的。



這條路上的房屋同樣相當壯觀,都有著奢華的白色外牆。但就像拼圖一樣,只要有些許差
異,那感覺就完全不同。這裡的房屋外沒有桌子,寬大的綠色草坪上沒有一組組的家庭。
幾乎我看到的每扇窗戶都被打破了。汽車被棄置在路上,有一台甚至衝上了破碎的門廊。
在每扇門的上方,都以紅色的油漆塗上X,每個房子的外面都有一小堆衣服堆在剛修剪過
的草坪上。一大堆男人,女人和孩子的鞋子則堆疊在街道的盡頭…不知道是誰的。



羅伯:大家做得很好。讓我們離開這吧。



我們終於走到了街道的盡頭,在我們告別歡樂鎮時,我鬆了一口氣。當我們轉過彎時,我
在後視鏡中執拗地看著它。我立刻希望我沒有這麼做,因爲在它消失之前的一瞬間,我瞥
見了梧桐街的800多名居民。



他們不再微笑,他們都在目送著我們離開。



樹木再次出現在我們周圍,我歡迎這樣的改變。大自然的冷淡中立比起歡樂鎮那虛假膩人
的文明要讓人舒服多了。



阿波羅:那樣的城鎮讓我很高興我是一個都市人。



邦妮:我認為那個鎮不錯,是不是很像冬日灣?



克萊德:我想我沒去過。



邦妮:哦,也許是謝爾本瀑布。



克萊德:哦,這有點像謝爾本瀑布。



羅伯:各位,我們必須保持這個頻道暢通。



我們沿著下一條路急行,然後右轉。似乎我們離歡樂鎮這個怪異的城鎮越遠,我們的興致
就越高昂。



AS:離休息還有多久?



羅伯特:還有四個小時。這中間沒什麼要特別注意的,應該沒問題。



AS:這倒是個好消息。那麼…「早餐」翻譯成日語要怎麼說?



羅伯:你聽到了?



AS:是的,我一整天都很好奇。它和什麼有關係──



我的身體猛力地向前衝,當我的頭回彈到座椅時,脖子一股酸辣辣的疼。羅伯急踩剎車,
我們立即停下。在我問為什麼之前,答案已經出現在眼前,因為一棵巨大的松樹倒在我們
前方,阻礙了我們前進的道路。



羅伯:該死的!你還好嗎?



AS:我沒事。



揉揉我的脖子,我看向那棵倒地的樹,其根部有整齊銳利的切痕。看來是有人故意將把這
棵樹放在這,試圖阻止車隊前進。



AS: 羅伯,發生了什麼事?



羅伯:船夫呼叫所有人。全部迴轉。注意你後面的車。



車隊撤離,回到往歡樂鎮的路上。羅伯等待阿波羅開始移動,然後自己回到車子裡。車子
又一陣巔簸,羅伯再次突然停下車,尋找我們接下來的出口。



羅伯:船夫呼叫所有人。我們可以走前面這裡,但最後的路面有段落差。大家小心。



羅伯是對的。雖然樹倒在柏油路上,但那樹葉稀疏的樹梢落在道路和森林之間的草地上。
路邊和草地之間有一個斜坡,羅伯毫不浪費時間向其他人展示如何通過。



轉動方向盤,羅伯打起萬分精神朝著那間隙前進,小心翼翼地開下邊坡。柏油路在消失的
瞬間就先是第一下的碰撞。車子從邊坡下來,繞過倒下的樹。當我們經過時,我看著針葉
覆蓋的樹枝擦過我的窗戶。隨著第二次碰撞,羅伯帶我們回到了路上,把車停在道路邊緣
,吉普車正面朝向車隊。



羅伯特:好了,阿波羅該你走了。



阿波羅:收到,羅伯。



當阿波羅轉向那缺口時,我聽到了一些聲音。一個運轉中的引擎聲音,起初很安靜,幾乎
與車隊的隆隆聲沒有分別。然而,它越來越大聲,而且越來越明顯。



AS: 羅伯,有人來了。



羅伯:阿波羅現在馬上過來這裡。所有車都馬上加快速度。動起來!



阿波羅加速開向缺口。他的Range Rover顫抖著在草坡上轉彎,但它幾乎沒有花費任何力
氣就繞過松樹,並開回路上。



遠處的噪音越來越大聲。我可以想像車輛正朝著轉彎處全速駛來,只要再一個彎,他們就
可以透過擋風玻璃看見我們。雖然我不知道它是什麼,但我不想與來自歡樂鎮的任何東西
共享這條路。



車隊的其他人現在也可以聽到那噪音了。邦妮和克萊德開向缺口,猶豫不決地開下邊坡。
顯然他們比羅伯和阿波羅的速度還要慢。過了一會兒,他們穿過邊坡,上到另一邊的路。



那台車轉過彎了。



一輛白色的卡車進入視野,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一根金屬樑從駕駛室後面伸出
,上面的鉤子因爲轉彎而左右搖晃。這是一輛拖車,雖然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們不是來這
裡幫助我們的。



羅伯:所有的車注意,你們一開過來,就繼續前進,到下一個左彎處等待。如果他們通過
這裡,我會通知你們。



阿波羅:那你們呢?



羅伯特:等大家都過來,我就會過去。現在不是問問題的時候。夏娃和莉莉絲現在過來吧




我們仍然有時間讓所有人都過來,但寶貴的時間一分一秒的消逝讓人感覺焦急如焚。夏娃
和莉莉絲動作迅速。在幾秒鐘之內往下到邊坡,一下子就到另一邊了。



卡車以驚人的速度加快。我可以看見「歡樂回收」這個詞潦草地寫在車蓋上。這些字正因
為車子迅速靠近而變得易於辨識。



藍鵲慢慢地開下邊坡。事實上,她的動作看起來很隨意,毫不在意我們剩下的時間越來越
少。當她的輪子再次衝上馬路時,一股憤怒湧上我的心頭。如果她對這種情況保持冷靜,
那很好;但我可以看到王牌不安地在方向盤上快速地敲打他的手指,現在只剩下他困在另
一邊了。



我看著藍鵲和其他人開往下一個轉彎處,臉上顯示出其他人都沒有表現出來的壓迫感。



羅伯:慢慢來,王牌。你的車不適合這種地形。



王牌聽了羅伯的建議小心駕駛,但是他不明智地將車頭正面開向缺口。他的前輪砰的一聲
撞到了缺口邊緣,底盤撞上了柏油路。對於Porsche來說,這個高低差太過陡峭。羅伯的
警告響了起來,當王牌踩住油門時,三個輪子雖然是在加速,但他的車子只有慢慢地轉動
方向,幾乎無法向前移動。



王牌: 羅伯,我該怎麼辦?羅伯?!



那台拖車維持其速度,幾乎與王牌的Porsche一致,其風馳電掣的速度無視所有規則,不
管是王牌的,或是它們自己的安全都不在考慮範圍內。



羅伯:離開那輛車,王牌!離開那該死的車!




王牌用力拉扯他的安全帶。他解開它,並把安全帶扔到一邊。他抓住門並推開。它稍稍打
開,然後立即被松樹枝所彈回。在那似乎永恆的時刻,我看見他的臉上佈滿了懇求的恐怖
表情。



拖車撞上了王牌的副駕駛座那一側,車門猛然關閉且坍塌。王牌被撞上車門,他的頭撞向
窗戶。刺耳的摩擦聲瞬間停止。



羅伯:該死。



羅伯爬到車後面。



AS:羅伯,我能做什麼?



羅伯:留在這裡。



當拖車撤離王牌的Porsche時,我聽到羅伯在後座中翻箱倒櫃。拖車的引擎蓋與其兩位乘
客一樣,不可思議地毫髮無傷。



他們把卡車停成跟我們同一方向,掛鉤就在Porsche後面幾米遠的地方。「歡樂回收」這
個詞又出現了,現在伴隨著一句口號「為你效勞」。兩名穿著白色襯衫和藍色工作服的男
子爬出來,漫步到撞毀的Porsche旁邊。他們似乎一點都不關心這件事,他們只是一邊閒
聊,一邊打開王牌的副駕駛座。



驚嚇中的王牌看起來像是在對抗腦震盪的暈眩,他似乎只知道他從車裡被拉出來。當那兩
個工人抓住他的兩隻手臂,他迅速地回復意識,那兩人自顧自地交談,而王牌不停地掙扎




羅伯:放開他!




當我轉身時,羅伯正走出車子。顯然,隱藏在那些整齊的行李箱裡面的,是一把上膛的來
福槍。羅伯把槍架在他的肩膀上,又說了一次。



羅伯:放-開-他!



工人不理會羅伯。他們繼續拖著王牌走向拖車。其中一人正在悄悄對另一個人開玩笑。他
們笑了。



一陣可怕的爆炸聲出現在我身旁,一名工人的軀體出現一個深紅色的洞,血液緩緩地從傷
口流出。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工人只是看著他的傷口,又看看羅伯,然後照樣做著原本的
工作。當他繼續走向拖車,他幾乎沒有加快腳步,血就任由它流到地上。



我聽到羅伯重新裝填子彈。



工人拖著王牌走到卡車的後部。鉤子鏈節的最低處懸掛著兩條短鏈環。工人將王牌的手臂
各穿過一個環,拉動鍊條,直到他就懸掛在鉤子前。



羅伯發射了另一發子彈,但卡住了。



工人抓住王牌的一把頭髮,像之前一樣地聊天,抬起王牌的頭,直到他的下顎剛好在鉤子
的上方。



在那一刻,基於我所有的新聞理念,我所追求的真理,作為觀察者的責任,我應該要…我
還是閉上了眼睛。



影像消失在黑暗中,但聲音沒有。隨之而來的衝擊和那痛苦、悶住的呻吟刺入我的骨頭,
迴盪在我的身體中。又一聲槍響,伴隨著金屬尖銳的彈射聲。拖車的引擎啟動,王牌的呼
聲並沒有停止,拖車就這樣一路載著他返回歡樂鎮。我聽到另一聲槍響,但聽起來像是除
了打到空氣之外什麼都沒有打中。



當引擎和王牌的嗚咽聲越來越遠,四周變得更加安靜,幾分鐘過去,最後一次瞄準後的射
擊聲在車子周圍響起。



羅伯:…該死的。真他媽的該死的!



羅伯對著車子的底盤重重一踢,發出哐啷一聲。我睜開眼睛,看到一棵倒下的松樹,一輛
撞毀的Porsche,還有一條空曠的道路。



當羅伯爬進車裡時,顯然他正在試圖調節呼吸。內心的極度憤怒使他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幾乎失去控制。



羅伯:我們得走了。



羅伯轉過身,將車子開回到路上。車子低低的引擎聲在我耳中迴盪,伴隨著其他我無法忘
記的聲音。我看到後視鏡裡倒下的松樹變得越來越小,那瞬間,我感覺到我留在身後這條
路上的東西遠比我以爲的還要多。



沒有談話,沒有推論,或任何表面的安慰,羅伯和我做了我們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我們進入下一個左彎。







(本篇完)

Re: 左右遊戲 (A)

Post by t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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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大家好。



首先,我想為過去幾天沒有上線而道歉。我必須去蘇格蘭參加我一個大學朋友的婚禮。他
們訂在週間舉行。偷偷跟你們說,我認為他們維持不了太久,這意味著我不僅晃點了你們
,還浪費錢租西裝和買一套John Lewis的茶具。



一如既往地感謝你們幫忙我尋找艾莉絲。我現在正與她工作的電台節目密集聯絡,他們會
盡快將羅伯提交給節目的資料寄給我。我還找了每個名叫歡樂鎮的城鎮,並聯繫了其中的
居民。他們和日誌中所提到的資訊─「梧桐街」和「Acer Road」─都沒有關聯。我甚至
徹底找過Google地圖。我不確定艾莉絲去年2月到底經過了哪個城鎮,但它似乎並不存在
公開的紀錄中。



那個承諾要從鏡子商店追溯路線的人與我聯絡,給我幾個羅伯可能的地址。他還提到要深
入調查這個遊戲。我不確定他的意思,但我想再說明一次,請不要代替我玩這個遊戲。我
不想在良心上過意不去。



好的,就說到這裡,下面是日誌。



再次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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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遊戲[手稿 1] 10/02/2017



(可能的開場白)(各位讀者,我想提前告訴你們下面這篇的主要內容。我相信,至今為
止,你們對這系列的任何枝節都不陌生,也發現在這橫跨數百英里的旅程中總是有奇怪、
無法解釋的狀況。毫無疑問,這是精心設計過的。我一直在紀錄這數百小時平靜的旅程,
並且特別注意我們沿途所遇到的奇怪現象,我希望讓這故事更緊湊,每一章都能讓你身歷
其境。



如果這種冒險情節是你收聽這個節目的原因,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選擇。我很確定這就是
吸引你們的主要原因:在一條不可能的道路上曲折前進、轉彎,以及神秘又陌生的事件。



但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覺得我有責任告訴你,除了一些明顯的例外,我們絕對無法避免的
還有以下這個部分:我們所遇到的怪物也包括來自於人性:壓力,分裂,不安以及你可能
會想像得到的,悲傷。



如果你想在網站上閱讀這集的大綱並繼續下一部分,那麼你得稍等,我相信我們會再上路
,再次朝向未知的地方前進。但是,我認為應該要讓王牌被俘這件事有自己獨立的一章,
並交代其後續,部分原因是因為它所揭示的重要性,同時也是對我們失去的人表示尊重之
意。



這是我們在路上第二晚的故事。)



當我們左轉時,我們身後的恐怖場景很快就被前面一片無聲的空曠所取代。我們徐緩地朝
著等待著我們的車隊前進。先行的四輛車子隨意停放,佔據了一半以上的道路。羅伯開到
柏油路的盡頭,打算再次拿回領導權及恢復隊形。他的雙手擱在方向盤上,眼睛固定在遠
處某個地方。不難想像,在表面的專注和安靜底下,有一個心緒波濤洶湧的人,他無法開
口,就怕一開口就說得太多。



AS:布里斯托呼叫所有人。我們要上路了。請按照之前的隊形依序出發。在我們停下來休
息之前還有一段路要走。



莉莉絲:布里斯托,羅…船夫在哪?



AS: 他在我旁邊。



阿波羅: 王牌在哪裡?



AS:王牌…王牌沒有過來。



阿波羅:呃…什麼?



莉莉:你說什麼?布里斯托,他在哪裡?



描述發生了什麼事或者至少說出最後的結果並不困難,王牌發生了什麼事、他現在在哪裡
、他為什麼不能來等等。但由於某種原因,我無法說出事情的經過。這件事本身有些細節
很難再向外人說,就好像那些必要用語已經被束之高閣。



AS:我們必須趕快去休息點,留在這裡不安全。



在我們轉出梧桐街後不久,羅伯曾暗示剩下的旅行將不會有什麼意外。如果他不曾再多留
那幾分鐘,他就是對的。我們又在路上開了四個多小時,隨著森林漸漸遠離,我們兩個人
都默默地專注在自己的事情上。現在外頭的風景已經被玉米田所取代,一直延伸到地平線
盡頭。



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事情發生,這很諷刺,因為我發現自己打的字的遠比我計畫得還要多




太陽即將西下,天空染成一片橘紅,我們今晚停在一處蘋果園旁休息。羅伯將車子熄火,
我們兩個人靜靜地坐著。羅伯保持安靜的藉口是他需要集中精力開車,一個無需面對對方
的好理由。但現在車子已停下,我們兩人為何而沉默彼此都心知肚明。



AS:你認為他已經死了嗎?



羅伯:我不知道。



羅伯的回應並不令人覺得安慰,我奇異地對此覺得感激。他無法提供我任何撫慰的話語,
任何的企圖都會顯得非常虛偽,因為那將會是對這種嚴峻情況的嘲弄。無論如何,鑑於王
牌被抓的情況,我甚至不知道我想聽到哪種答案。



莉莉絲出現在我的窗邊,激動地用指尖敲著車窗。我現在最不期待的就是這個。車隊中的
每個人都毫無質疑地遵守由我單方面發出的命令而前進。他們已經這樣旅行了數小時,與
此同時,車隊中明顯少了一個人。看著後視鏡,我瞥見車隊的其他人,站在車旁,期待地
看著我們的車。



羅伯的手仍然沒有離開方向盤。



我吸了一口氣,把門推開,走到草地上。地面感覺很柔軟,最近應該下過雨了。我走到其
他人面前,我開始對著面前的隊友說話,幾乎感覺就像是羅伯之前曾做過的談話一樣。



夏娃:布里斯托,發生了什麼事?



阿波羅:王牌回去了嗎?



我直視阿波羅的眼睛。在那短暫的一刻,我考慮要將所有的事實告訴他們。也許那可以幫
助他們免於經歷我現在胸口那如刀割般緩慢又尖銳的疼痛。也許它也可以讓我不用進行一
場難以啟齒的對話。無論哪種方式,我知道我不能對他們撒謊。他們應該知道真相,即便
那令人不快。



AS:不,他不是回去了,他們撞爛了他的車。



莉莉絲:那輛拖車?他逃出去了嗎?



答案並不容易說出口。我若是大聲說出那些話,就等於完全承認發生了什麼事。那感覺就
像我被逼迫著步上斷頭台,鍘刀即將落下。



夏娃:他發生了什麼事?…布里斯托…



羅伯:他死了,夏娃。



我沒有聽到羅伯踏出車外,走到我們旁邊。當他接手剩下來的發言,我的如釋重負顯而易
見。現在,這的確這是他的場子了。



羅伯:拖車裡那兩個人來自歡樂鎮。他們抓走了他。他們將他帶回鎮上。依照他們對待他
的方式,王牌撐不了多久了。



邦妮:哦,天啊…



夏娃:什麼?羅伯,他們要對他做什麼?



羅伯:我沒辦法告訴你。以前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莉莉絲:那麼我們得回去。



羅伯:不可能。



莉莉絲:我們不會他媽的把他留在那裡!



AS:莉莉絲...



莉莉絲:我們要回去!



羅伯:不,我們不回去。



阿波羅:我和羅伯可以去。你知道那地方,對吧?羅伯?



羅伯特:那孩子死了,阿波羅。



莉莉絲:但是你上次見到他時他還活著?



羅伯:是的。



莉莉絲:那麼你為何認定他已經死了?



羅伯特:因為我看到他被一個他媽的從他嘴巴裡伸出來的拖鉤帶走了!他媽的!



羅伯不應該這麼說。我當然明白他的理由:他想傳達一個重要的訊息,對於拯救王牌,不
管是那時或現在,我們都已經無計可施,束手無策。他選擇的可怕語詞可以達到這個目的
,但它也會在人群中造成騷動,在每個人的腦海中描繪出我一整天都在試圖剷除的可怕景
象。



邦妮震驚又悲傷地摀住了嘴巴。夏娃明顯變得蒼白,甚至連主要負責質問的莉莉絲都吃了
一驚。



莉莉絲:布里斯托,你...你有沒有看到...?



我沉重地點頭。所有人都對我的肯定感到不滿。



AS:我看得夠多了。那時我不得不閉上眼睛,羅伯試圖挽救他,直到…



在我完成我的陳述之前,我的話被意想不到的事情所打斷。車隊裡某人發出了一陣嘲笑,
回應著我的話語,那是充滿諷刺的笑聲,一聲接著一聲,我們轉向聲音的來源,直到我們
發現每個人盯著藍鵲。她肆意的笑聲充滿了寂靜的夜空。



AS:有什麼好笑的事嗎,藍鵲?



藍鵲試圖要講話,慢慢地緩下她令人不舒服的笑聲。



藍鵲:就是…你自稱是一名記者…哈哈,你閉上了你的眼睛,我的天啊…



AS:你說什麼?



藍鵲:看魔術的時候你也會閉上眼睛嗎?



夏娃:藍鵲,你他媽的在說什麼?



阿波羅:拜託,現在不是搞這個的時候。



藍鵲:哦,這時機剛好。說真的,你們都是白痴嗎?左右遊戲是一個騙局。這是假的!羅
伯古薩德把你們當作三歲小孩來騙!王牌沒事,他可能只不過是個演員罷了!就像那旅行
者和那些鎮民都是演員一樣。我的意思是,天啊,你們不會信以為真吧。



藍鵲令人難以置信的長篇大論令大家吃了一驚。自從第一天起,她顯然一直克制她的發言
,我們對王牌被抓的反應顯然刺激了她。



AS:我看到羅伯用來福槍對那些鎮民射擊。我看到了傷口。那是真的。



藍鵲:那可能只是一支預先裝填好血液的管子。子彈可能是空包彈。你可以從任何一家道
具商那裡買到這種東西。說真的,你們這些人有什麼問題?



莉莉絲:首先,我不喜歡你他媽的語氣。其次,你有沒有注意到兩天來我們是唯一行駛中
的車輛?歡樂鎮呢?你是說羅伯雇用了整個城鎮的人嗎?這他媽的根本不可能。



藍鵲:噢,是的,這是「不可能的」,但你們卻相信我們卻正開在一條神奇的道路上呢。
也許這是我所見過預算最高的一場騙局,但它還是一個騙局。而電視台在這裡提供給他所
有他想要得到的曝光度。我的意思是這些人是膽小鬼,但你,你是一個他媽的跟屁蟲。



我的母親曾經告訴我,當一個人自以為是的時候,你是無法說服他的。凝視著藍鵲那在黑
暗中自我滿足的咧嘴一笑,我緩下我的語氣。



AS:好了,藍鵲,夠了。我不想假裝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因為我知道你可能是對的。
但是,為什麼羅伯要花費好萊塢電影的製作預算欺騙一名電台記者和兩名Youtuber呢?相
信我,我們的網站沒有那麼多的流量─



藍鵲:哦,不要把自己看得那麼重要。他不是在愚弄「你」。



藍鵲轉向羅伯,給他一個純粹的,十足炫耀的表情。



藍鵲:承認吧,羅伯。承認這全是一場他媽的鬧劇。承認在我下車之前,你早就知道我是
誰。



羅伯看起來如石雕般僵硬。大家看向他的臉尋找一點蛛絲馬跡,但他不理會其他人,就只
是直視著藍鵲,兩人互盯著對方。



羅伯:沒錯…我知道你是丹妮絲(Denise)。


氣氛發生變化,不一會兒,四周就傳出一陣竊竊私語。這個名字顯然代表了某種其他人都
知道,但我不知道的意義。



夏娃:丹妮絲?



莉莉絲:丹妮絲‧卡佛?



阿波羅:不會吧,你是認真的嗎?



AS:對不起,丹妮絲卡佛是誰?



莉莉絲:她是這種冒險中最讓人掃興的傢伙。



藍鵲:去你媽的,你這個白痴蠢蛋。



羅伯特:丹妮絲是美國懷疑論者和理性主義研究機構的成員。她喜歡以假名參加抓鬼探險
,以便公開揭露他們。你可能聽過,她一點都不相信超自然的東西。



藍鵲:其實我相信超自然。我相信這是個價值數十億美元的行業,它以出售毫無破綻的謊
言給那些傻蛋為基礎,讓那些不入流的記者跟部落客樂於散播這些東西,只要他們相信那
些狗屎可以增加點擊數。



AS:這就是為什麼你花了這麼長時間才繞過松樹。即使拖車對著王牌直衝而去,你也不認
為這是真的。



藍鵲:呃…你認為是嗎?



從她話中透露的優越感,的確讓人有點信服。沒錯,以高得咋舌的預算和幾個靈敏的助手
,或許可以製造我們在旅途中看到的大部分事件。然而,我發現自己下意識的站在羅伯這
一邊,親自捍衛左右遊戲的真實性與對它的抵毀。作為一個堅定而自信的懷疑論者,我當
時與藍鵲抱持著相同信念,但在通過隧道後到這一刻之間的某處,我變成了左右遊戲的信
徒。



藍鵲注意到我沒有抗議,轉回對著羅伯。



藍鵲:你不怕這些麻煩讓我覺得很開心。我不知道我的工作對你來說這麼討人厭。



羅伯:我很欣賞你的工作,丹妮絲。一直都是。這就是我帶你一起來的原因。



藍鵲:說什麼廢話。告訴你的朋友王牌,叫他不要再躲起來了。



藍鵲從外套裡拿出一包萬寶路,立即點亮,然後坐在她附近汽車的引擎蓋上,她的舉止清
楚地表明她已經講完了,儘管她的話讓每個參與者都留下了痛苦的回憶。為了獲得支持,
她必定覺得這兩天讓她筋疲力盡,因為要與那些和自己觀點不同的人們相處,不得不默默
地傾聽他們那看似荒謬的看法。然而,儘管如此,我非常高興她閉嘴了。這讓我想起了有
段時間我們其實處得還不錯。



下個的問題來自夏娃,她的聲音顫抖著。



夏娃:我們…我們會死在這裡嗎?羅伯?



她的話語有種沈默的力量使大家都把頭轉向羅伯。很明顯,其他人也一直在思考同樣的事
情,他們正看著羅伯等待他的答案。



羅伯:是有可能。這條路以前從沒死過人。那時大家都很遵守規則。



莉莉:但是你在電子郵件中說過會很危險。



羅伯:是的。



莉莉:但是你覺得不需要告訴我們,我們可能會在這裡死亡?



羅伯轉向莉莉絲,顯然被她的指責所觸怒。



羅伯特:在1920年代,喬埃本羅(Jon Ebenrow)殺死了36人並侵犯了他們的屍體
。在你的影片中,你們去了維吉尼亞州那個男人家中尋找他的鬼魂。邦妮和克萊德曾花5
00美元住宿在愛荷華州一個殺手的家,那裡應該是他拘禁受害者和強迫他們互相殘殺的
地方。



羅伯特:如果你相信你所追逐的東西是真的,那麼你每次出門都應該接受你可能會死亡的
後果。我們正在尋找另一個世界存在的證據。我們在這裡做的事情跟登陸月球的科學意義
、哥倫布抵達美洲的文化意義都一樣重要,而許多人都為此而死。如果你都願意接受追逐
連環殺手鬼魂會有的風險,那你就應該願意接受這種風險才對。



莉莉絲看起來像被父母罵了一樣。當她看著羅伯時,眼睛燃著怒火,不服他的批評。



莉莉絲:哦,所以這是王牌的錯囉?他應該「接受風險」?



羅伯:他確實接受了風險。王牌做出了他的決定。當他開在路上時,他親眼看到了路上的
危險。我告訴過你這個地方可能很危險,也許你沒有認真聽進我的話。別說得好像我用虛
假的偽裝引誘你們到這裡來。



我們在羅伯說完話的尷尬空白中呆立。沒有人確定該怎麼辦。



阿波羅: 呃,那麼我們現在該怎麼做呢,羅伯?我們要回去嗎?



羅伯:我不會幫你做決定。如果你想回頭,我建議你明天早上再行動,晚個一小時再出發
。我從來沒有見過之前發生的那些事,但這是我帶過最多人遊戲的一次。也許就是跟這個
有關。



AS:你是什麼意思?



羅伯:那是唯一不同的變數。事實是,這不是我們的世界,我們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即使
是只有一輛車子,道路也總是會試圖阻止你。也許就像血管中的細菌一樣。如果只有一兩
個人可能會被忽視,但一旦達到臨界點,就像是一個,呃…



AS:像免疫反應一樣。你認為這條路想把我們這些外來者推出去?



羅伯:這個團隊越多人,



AS:反應就越激烈…



聽起來很有道理,直到藍鵲再度大笑。聽到她的反應,我重新再評估我所說的話,我不禁
感到這個想法有點愚蠢。



羅伯: 也許吧。這只是一種理論…我不知道。



羅伯重整自己的情緒,恢復鎮靜。



羅伯特:總之,到早晨為止你們都可以決定你們是否要繼續前進。布里斯托,如果你想回
家,你必須找人載你。我還沒有準備好要回頭。



他轉身離開大家,走向他的車子。在晚上剩下的時間裡我再也沒有見到他,我也無意打擾
他。夏娃和莉莉絲立刻圍在我身邊,問我是否安好,輪流詆毀羅伯的行為。我沒辦法跟她
們同仇敵愾。我只說了…



AS:我可以去你們的車子充電嗎?



整個晚上,大家幾乎沒有說話。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嚴肅氣息,就像在餘燼上覆蓋了濕葉
子一樣,說不出的沉悶。沒有人任何交談,連阿波羅的嘴巴都停了下來。每個人都在考慮
接下來他們要去哪裡,思考他們在這種情況下是屬於哪種人。他們敢於向危險邁進,或者
要回到安全和熟悉的地方。這個答案必須要由他們自己想出來,當然最好是在日出之前有
決定。



而我已經有自己要解決的問題了。



在羅伯離開大約一個小時後,我和其他人道晚安,走到莉莉絲和夏娃的車。我把袋子放在
前座,黑色的電線從充電口伸出來。我決定不告訴她們,我在距離她們不到10米遠地方
幫軍用炸藥的引爆裝置充電。也許將來廣播的時候她們會知道。如果你們聽到了,真不好
意思呀,女孩們。



我拿起我的袋子,確定沒人注意我,直奔蘋果樹林。我穿過這個小樹林,空氣變得寂靜,
車隊的聲音迅速在我身後消失。在傍晚的黑暗中,月光籠罩著彎曲的樹木,我很疑惑我居
然不感到害怕。我已經看到這條路上發生的事,當我穿過樹林並進入鄰近的田野,故意將
自己與其他人分開,我就很清楚沒有人會對我伸以援手。隨著玉米從四面八方包圍住我,
我發現自己幾乎感覺不到恐懼。這一天的事件已經榨乾了我的情感,現在我已經什麼都不
想,只剩下一股衝動想了解這條路,不管最後我必須承擔什麼責任。



我判斷我所走的距離已經離車隊很遠,我從袋子裡取出C4,將它放在地上。咬緊牙關,
我的身體因恐懼而顫抖,我按下Nokia的電源按鈕,等待開機。隨著兩隻伸出的手互握的
粗糙畫面出現,接著螢幕出現選單畫面,我的擔憂立即逝去不少。



我動作迅速,包裝紙上的文字不斷提醒著我,每一秒鐘都處在危險之中。



首先,我在電話中輸入自己的電話號碼,假設或至少希望外部電話並不會啟動引爆裝置。
幾秒鐘後,我的手機響了,這讓我知道這支Nokia的號碼。檢查通話記錄後,我發現另一
個不同的號碼,這個號碼似乎連續三次撥打到這支電話。如果要我猜的話,我認為這個號
碼是屬於製造這顆炸彈的人,這些電話代表了他完成炸彈前的測試。如果我是對的,那麼
這應該是那輛撞車駕駛的電話號碼。



我的第三個發現更令人困惑。這手機沒有發送過任何簡訊,但收件匣中有一條單獨的留言
。它來自第三個不同的號碼,內容寫著:



「請不要這樣做,羅伯。」



我盯著這幾個字,新的信息動搖了我之前已接受的理論。如果這段文字是可信的,而且我
以前的推論完全準確,那就意味著那時是羅伯古薩德開著車。那麼後車箱裡的C4就屬於
他。我一直認為羅伯可能要對可怕的事情負責,但是如果他自己在路上逃跑呢?如果是這
樣的話,就會產生一個全新的問題…誰是讓他撞車的人?



當我開始思考時,空氣在我周圍大幅波動。



我被一種強大的,在空中反射迴盪的聲音所震醒。當聲音從各個方向傳來,玉米有如陷入
瘋狂,不停地晃動,就好像空氣對著它們說話一樣。



聲音:我一直看著你在質疑。



一刻都沒有猶豫,我關掉了Nokia並把它扔進了我的袋子裡。我踮起腳尖,看看是誰在玉
米田裡說話,然後一邊向車隊的方向後退。突然間,我意識到自己離我的朋友有多遠,我
開始用跑的,當我逃回樹林時,我的靴子重重踩進泥土裡。



不到一分鐘後,我從樹叢中跑了出來,我的袋子隨著C4的重量晃動。每個人都在他們的
車裡,看起來快要睡著了。我開始認為他們已經有結論了。由於沒有人可以交談,而且還
有漫長的一天等著我,我想既然沒有求助的對象,只能緩下呼吸,立即寫下我的直接想法
,然後再做一些必要的休息。



當我朝著車子邁進時,我感覺到沉重的壓力。我悄聲打開睡眠區域的後門,小心翼翼地將
C4放在我的行李箱下面。然後,再次悄悄地關上門,我漫步到乘客那一側,我的筆記正
等著我輸入。



我伸出手抓住門把,緊緊握牢它。我沒有開門。事實上,透過玻璃看著裡面之後,我放手
了。



那股壓力消失了,在我發現前,我已經滑坐到潮濕的地面,背對著冰冷堅硬的金屬門。喉
間發出一聲嗚咽,討厭的淚水順著臉頰流下。我喘息著,吐出的氣息變成低聲的啜泣。淚
水讓我感到意外,但我並沒有把它們抹去。這是苦樂參半的淚水,我想要流淚,甚至是需
要哭泣。它們帶給我久違的放鬆感覺。當我止住淚水的時候,我覺得我已經可以放下今天
的事件再次前進。現在我已經為他們哀悼過,我腦海中的聲音安靜了一點。



邦妮:你還好嗎,親愛的?



當我看到邦妮小心翼翼地走過來,我站了起來。我拍了拍自己的身體,覺得有點尷尬。



AS:我不知道你醒著。



邦妮:我有點淺眠,馬丁…克萊德在打鼾。你想要談談嗎?



AS:我想我睡個覺就好了。謝謝你,邦妮。



邦妮: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的名字是琳達。



AS: …艾莉絲。



邦妮:這是一個很美的名字。那麼艾莉絲,我知道我不太會說話,但我知道如何傾聽...
,如果你想說的話。



自從倒地的松樹後,我第一次發現自己在微笑。這個微笑很淡,但的確是貨真價實的微笑




AS:謝謝你,琳達。我可能會接受你的提議。晚安。



邦妮:祝你有個美好的夜晚。



邦妮開始走回她的車,接著停下並轉身。再提供最後一份安慰。



邦妮:還有記住,一旦我們到達冬日灣,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皺起眉頭,不確定邦妮的意思。她回以笑容,然後重新走回她的車。在離開歡樂鎮時,
她曾經提到那個地方,那時好像只是隨口提起去過的地方。但她剛才提到它的樣子卻不像
是一段回憶。



在發生了一切事情之後,對羅伯長久以來的懷疑,對於王牌的所有擔憂。難道邦妮跟這些
有什麼關係嗎?



也許我誤解了,也許邦妮是錯的,但同樣的,她給我的短暫安慰已經消失了,只剩下跟這
地方一樣既混亂又充斥著妄想。



我讓自己坐進副駕駛座,打了一些重要的筆記,然後爬上空氣床墊。要睡著並不容易,我
閉上眼睛,試圖說服自己,明天會比這悲慘的一天更好。然而每次我滑過這個想法的時候
,我腦海中響起的一個聲音就是:



「這得要取決於你走哪個方向。」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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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大家好,


我這個禮拜過得很忙,但我終於有機會用電腦把下一篇日誌登上來。
最近我都一直加班,才能付我在倫敦的房租,
還有聖誕節的禮物錢,這一點都不有趣。
總之,我不想說太多廢話,因為這一篇日誌滿長的,
我會盡力讓下一篇日誌刊登的時間更快一些。


謝謝各位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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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遊戲 [手稿1] 11/02/2017



隔天早上,一切如往常一般。


這有點奇怪,我們對於生活中一成不變的事物視而不見,
往往總是發生了什麼改變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
正當我一邊把蜂蜜拌入我的燕麥粥的同時,
我看了一眼這群人,很明顯的就是我們「沒有改變」。


從前一天晚上開始,我們車隊的氣氛,每個成員的行為舉止,
看起來都沒有什麼改變。這個夜晚在通過子午線的同時,
沒有為我們劃分過去與未來,也沒有為我們帶來期盼或是終結。
如果將昨天發生的事比喻成一抹顏料,
那為我們的早晨塗上的色彩依然是相同的緊繃、恐懼、以及分裂。


莉莉絲與夏娃面對面盤腿坐在一個塑膠地墊上,
即使他們有各種理由說話,但彼此之間話說得不多。
莉莉絲還是被無法發洩的怒火佔據了心神,
而夏娃看起來稍微克服了他的情緒,但仍然能看出她很害怕。
她們都沒有從羅伯的爐子裡拿食物,我想這是莉莉絲做的決定。


阿波羅、邦尼、克萊德都在我的對面。
阿波羅正在試圖恢復他平常的幽默感,
而邦尼與克萊德也很捧場,對於他說的每一個笑話發出笑聲,
也在聽他說任何故事的同時在臉上掛著微笑。


藍鵲今早沒有從車上下來,她在車上吃著自己的口糧,
並與其他人保持不算太遠距離。當我看向她的同時我們眼神交會了,
而她的眼神既尖銳又帶著嘲諷。


至於羅伯呢?
羅伯正在評估道路的狀況,
供給早餐,然後將汽油罐在我們的車上排好。
這些很明顯都是他在安撫自己的方式,
我可以看出平常遇到大問題時,他也是這樣安撫自己的。
這是一個分離自我心靈的過程,
他把自己變成一個遲鈍的機器,讓自己忙碌到沒有時間感受悲傷,
而且會保持這樣子的狀態直到這些感覺被時間沖淡。


這樣的行為長久來看不會是健康的,
我應該要知道,我
也是在做相同的事。


AS:克萊德,我能跟你說幾句話嗎?


克萊德將目光從他的食物移開,有點驚訝地看著我。


克萊德:你要跟「我」說話?


AS:哈,是啊..,如果不會造成你太多困擾的話。


克萊德:哦當然不,一點都不困擾,你要現在跟我聊聊嗎?我其實沒有那麼餓。


AS:我也不是很餓,如果你願意那真是太感激了,
你介意我們去離爐子遠一點的地方嗎?


克萊德點了點頭,我把我的碗放在一旁,
帶著克萊德到蘋果園的邊際,沒有人在特別盯著我們看。


克萊德:你還好嗎布里斯托?


AS:還可以,你呢?


克萊德:我,呃..,我也還可以。


AS:我就直接問了,為什麼你會選擇用邦尼與克萊德當作你們的代號?


克萊德:哈哈,其實這很簡單,我們小時候常常玩角色扮演,
而我們很常扮演成歹徒,有一次邦尼還搶劫了一間銀行!


AS:真的?


克萊德:呃,其實那只是一間冰淇淋店,但邦尼假裝那是一間銀行,
然後她衝了進去,用她的雙手比成槍的樣子,告訴吉爾佛夫人這是搶劫。


AS:哇,這聽起來不太像是她會做的事。


克萊德:他小時候是個野小孩,總是有一堆故事可以說,
總之,我們最後拿到了免費的聖代,還有這兩個新的綽號。
所以當羅伯告訴我們必須取代號的時候,我們立刻就覺得要叫邦尼跟克萊德。


AS:這聽起來是個很好的選擇。


我在這停了一下,讓這個聊天的話題結束。
因為我知道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能與克萊德用這種輕鬆的語氣交談。


AS:邦尼告訴我他跟那個搭便車的人說話了。


克萊德表現的氣場改變了,先前沒有的警覺突然展現了出來。
他沒有立刻回答我,在這之間的沈默之中,
我可以從他對我的凝視中看見,他對我的猜疑變得越來越多。


克萊德:她..她什麼時候告訴妳的?


AS:抱歉克萊德,邦尼其實沒有跟我說,是你「剛剛」告訴我的。


我幾乎可以看見有一顆石頭哽在克萊德的喉頭。
那種深切的困窘,還有被欺騙的傷害,
就來自於一個被封鎖的秘密被人揭穿。
我其實也有一樣的感覺,對克萊德說謊,
用訪問的名義把他從邦尼身邊帶開,
撇開我個人對說謊厭惡,這幾乎違抗了我一直身為一個記者的準則。


克萊德依然無語,所以我又繼續說。


AS:我想你最好把邦尼一起帶過來這裡。


克萊德默默地點頭,沒有說任何話走回邦尼身邊,
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邦尼把手搭在克萊德的肩膀上好讓她自己站起來。
不管克萊德跟邦尼說了什麼,邦尼走來蘋果樹蔭下的時候不像在生氣。


邦尼:我只是不想造成任何麻煩,
而…而且克萊德他一直期待能參與這次的遊戲,
所以我不希望因為這樣造成我們必須回頭,我很抱歉。


AS: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邦尼:我只有說了兩個字!
我也不是在跟他交談,我做了羅伯要求我們做的,
但是他…我只有說了保重!那就是全部我說的話了。


AS:就這樣而已嗎?


邦尼:呃…我…他跟我說了感謝,
但他就是…他就是很容易讓人跟他聊起天來,
我當時就在想,我都已經跟他說話了,如果再說幾個字會怎麼樣呢?


克萊德:她幾乎沒有再說其他的話了。


AS:那那個搭便車的人呢?他還有說什麼嗎?


邦尼露出了一個微笑,
就像他昨晚給了我一樣的微笑。一個被喜悅引起既夢幻,又熱情的微笑。


邦尼:他告訴我關於這個奇妙的地方,這很奇妙,對吧馬丁?


克萊德:邦尼——


邦尼:其實就是幾間挨著海的房子,但是他把他說得很棒。


克萊德:邦尼,拜託…


邦尼:怎麼了?我可以談論這些東西吧?


我看向克萊德,
他的嘴唇緊閉著,臉部肌肉也緊繃著。
他試著控制自己,但是流露出來的情緒是沮喪與驚慌。


克萊德:從頭到尾都是你在講,邦尼。
你…你自從…提到它好多次…還有從進入歡樂鎮之後你也都講不停。


AS:你們是在說冬日灣嗎?


當我提到冬日灣的同時,
克萊德露出了一個痛苦的表情,而邦尼給了我一個苦笑。


AS:邦尼,我們是往冬日灣前進嗎?


邦尼:那個搭便車的人說冬日灣就在我們前進的路上,我很期待可以看到它。


我不能說我有一樣的期待感,而且我相信克萊德能認同我的想法。
在現在的對話之前,我只從邦尼口中聽過兩次冬日灣,
但聽起來邦尼不斷的在談論它。
我突然對克萊德有點同情,但我覺得這樣子不負責任。


AS:羅伯知道這件事嗎?


克萊德:我並不想——


AS:你並不想讓他造成困擾是嗎?還是你只是單純不想要讓他叫你們調頭?


邦尼:我其實沒有覺得怎麼樣,真的。


AS:總之,你們必須在我們上路之前告訴羅伯這件事。


克萊德不自在的顫抖了一下。


AS:我不會去幫你們告訴羅伯,但是這整趟旅程已經發生夠多事了。
王牌他…這個地方不是安全的好嗎?我們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更多謊言。


我希望克萊德沒有發現這句話很諷刺,
畢竟我五分鐘之前也才說了謊騙他。
克萊德點點頭,拉起邦尼的手往羅伯的車走過去。
羅伯正在把最後幾張椅子折疊起來放進他的車。
他們的對話沒有維持太久,
但是在對話的最後羅伯把他的手搭在邦尼的肩膀,
陪他們走回他們的車。
羅伯看起來沒有生氣,也許是因為他有其他事情在煩心。


這是今天的第二件事情違反了我身為記者的原則,
我不應該干涉這件事情,我應該像個旁觀者一樣,
公平客觀的紀錄這一切。
而不是親自介入來影響事情的結果。
某些程度上來說我希望我能做到這些原則,
但現在的風險漸漸提高了。也許這些秘密能夠讓我的文章更精彩,
但同時這些秘密也會讓我們大家的危險度提升。
尤其是王牌的事件發生之後,
比起寫出一個完全沒有偏見的文章,
我更在乎的是我能安全回到家並且發布這個故事。


羅伯看起來要準備做啟程前的重點提醒了,
大家開始往他的車聚集,雖然有些人看起來相當不情願。


羅伯:第一件要跟大家說的事是…
呃…我想先跟大家道歉昨晚我的脾氣有點過頭了,
我想為了大家能一起參與這趟旅程道謝,如果你們覺得想調頭回去,沒有關係。


大家依然保持沈默。


羅伯:如果你選擇回去,
我說你們得一個接一個的走,並且確保你們都在無線電的頻道上。
就沿著我們走過的路,還有我們一路上遵守的規矩。
那麼現在,如果你們想要「繼續」這趟旅程,麻煩把你們的手舉起來。


我立刻在心中想了一輪,
邦尼跟克萊德想必會繼續這趟旅程,
因為他們剛剛才暗示過我想要繼續。
至於藍鵲,他認為這個旅程沒什麼好擔心的。
阿波羅我就不確定了,至於莉莉絲跟夏娃彼此可能會有不同意見。
也許這個時候我們的車隊會被拆成一半繼續一半回頭。


藍鵲懶懶地舉起了她的手。
邦尼與克萊德,有如預料中的也舉起了他們的手。
過了一陣子阿波羅也舉起了他的手。


阿波羅:嘿,我都走這麼遠了。


所以剩下莉莉絲與夏娃,
可以看到幾次的眼神交換之後,
莉莉絲舉起了她的手,
而夏娃也跟著舉起了手,雖然她舉起的手帶著不安地顫抖。


我其實有點訝異沒有人決定回頭,
畢竟發生了昨天那些事情,但也明白每個人都有自己決定繼續前進的理由。
我有點慶幸我不必與任何人道別,
我在心中思考每個人繼續前進的動機,
但我沒想多久就被大家集中的目光給打斷了。


AS:噢,抱歉,對,我也會繼續…下去。


我指了指接下去的路,然後有點多餘地舉起了自己的手。


羅伯:好的,我想那就是所有人都會繼續了。
我們今天有一段路要走,但路上沒什麼可看的,
我想一樣就是遵守規則,跟隨遇而安了。


當我們啟程時,我開始覺得有點坐立不安。
這樣的久坐讓我開始感到沈重,
我開始覺得我跟這台吉普車的乘客座有點過度熟悉了,
我很慶幸我昨晚有機會可以伸展我的雙腿。


在之後的五個小時,路旁的風景都是不斷呼嘯過去的玉米田。
之間遇到的轉彎次數很少,而且每次的轉彎相隔距離又遠。
羅伯的注意力始終保持在路上,我只能稍微短暫的讓他轉移注意力。


AS:吉普車不是很耗油嗎?


羅伯:他們的確不是很省油,這也就是為什麼我總是帶著汽油。


AS:只是…呃…你的油錶指針從我早上我們出發的同時幾乎沒有動過。


羅伯:哈哈,你注意到了呀?我才在想說妳什麼時候會問。


AS:為什麼?你做了什麼嗎?


羅伯:我沒有做任何事,是這條路的關係,是這條路讓我們的燃料消耗的比平常更慢。


AS:你在開玩笑嗎?


羅伯:不只是車,你早上有吃完早餐嗎?


AS:沒有…這怎麼了嗎?


羅伯:幾乎沒有人早上吃完早餐,除了阿波羅。
當你前進得越多,你其實需要用來前進的東西越少。


AS:等等,你的意思是,這條路在妨礙我們?


羅伯:對的。


AS:但是你的說法聽起來他是在「幫助」我們?


羅伯:對的。


AS:所以這條路對我們不利,但同時也是在激勵我們?這聽起來好奇怪。


羅伯:對我來說這就像是人生,它會給你停止的理由,也會給你繼續前進的理由。


我想這是有道理的,儘管他堅守著這條路的秘密。
羅伯似乎對這條路的內部邏輯有一種奇怪的放任態度。
彷彿這條路發生的任何事不必合乎完美的正常邏輯,
或是至少羅伯也沒有期待必須要合乎邏輯。


一邊聞著窗外飄進來的清新農村空氣,
我彷彿一邊也被這無盡的玉米田景催眠。
我開始思考有多少眼睛也看過這樣子的美景,
我在想他們現在在哪呢?不是地理上的人在哪裡,
而是以更宏觀的角度來看。
我們還是在我所認知的世界裡嗎?
還是我們超越了它在他之上,或許是在之下,
也有可能我們掉進了某個裂縫當中,在一個中間的區域之中。


羅伯開始將他的車速放慢,通常他都會在轉彎之前這麼做,
我的目光漸漸的回到我們的車上,最後是聚集在後照鏡上。


有東西在我們的車後,是一個人型的樣子,
樣子像是被柔焦過,但也是在可見的距離範圍當中。
它搖晃快速的向我們的車隊接近,不確定是不是用它自己的腳前進。


AS:羅伯,那是什麼?


羅伯跟隨著我的目光看向了後照鏡,他皺起了眉頭。


羅伯:這個東西我也沒見過。


羅伯將他的對講機拿起,在他要開始對其他人說話之前,
對講機隨著靜電的滋滋聲發出了夏娃急切又狂亂的聲音。


夏娃:大家…大家有看到有東西跟在我們後面嗎?
有東西在追著我們,藍鵲你有看到嗎?


藍鵲並沒有回答,我猜他認為這不值得花她的時間回答。
接著又是一聲尖叫,是來自夏娃的。


夏娃:這是從歡樂鎮來的嗎?大家?大家有在嗎?


羅伯:保持冷靜大家,我們開始稍微加速。


羅伯把他的油門踩得稍微重些,吉普車開始慢慢加速,
車隊的其他車也開始跟著我們的速度。


阿波羅:羅伯,那個是誰?


羅伯:我也不確定,但我們馬上就要轉彎了,
我們稍微讓自己偏離這條路,看他是不是會跟上來。


而那個人型持續蹣跚的跟了過來,它的雙臂歪曲地懸掛在空中,
而當它樣子變清晰的時候,我發現它的臉有點奇怪。


夏娃:大家加速!拜託!拜託!!


莉莉絲:冷靜一點。


夏娃:他是來抓我們的!


我可以理解夏娃的恐慌,我在這個車隊是在最前面的,
當我們通過那棵倒下的松樹時我是第一個通過的,
夏娃現在在倒數第二台車中,
他們的車速是依照前面三台車的車速決定的。
當時王牌必須在最後等我們所有人通過那棵松樹,
而當時王牌的代價就是他的生命。
而現在莉莉絲跟夏娃的處境就好比當時的王牌,
只是她們離最後還有一台車的距離。


夏娃:它的臉!!噢天啊!天啊!!大家拜託!


藍鵲:老天啊,閉嘴好嗎!


阿波羅:嘿,這樣吼叫一點幫助都沒有,羅伯已經加速得夠快了,我們——


羅伯:我們繼續開,它還沒有辦法追上我們,只是——


夏娃:天啊!我的天啊!天啊!!!


羅伯的警告聲被刺耳的輪胎聲給蓋過,
夏娃從車隊旁邊的道路空隙側了出來,
一路加速超過邦尼跟克萊德,超過阿波羅。


當夏娃與莉莉絲的車即將超越我們的時候,我往車內看了一眼。


莉莉絲正吼著夏娃,試著要讓她冷靜下來。
夏娃正在對空氣尖叫,像是被他的恐懼感操縱的發狂魁儡。
她們的車迅速地超越我們。羅伯罵了聲髒話並拿起對講機。


而那個人型依然在後面向我們接近。


羅伯:船夫呼叫夏娃與莉莉絲,你們立刻把車停下。


莉莉絲:夏娃,把速度慢下來!


羅伯:夏娃,天殺的你會——


我透過擋風玻璃看到他們把車停下來,
不是踩著煞車慢慢的把速度降下直到停止,
而是一個明確的,立刻煞車。
這讓她們的身體都往前甩,當車子一動也不動的同時,撞到了安全玻璃。


AS:羅伯,剛剛發生了什麼?


羅伯:我告訴過他們要注意了!


AS:為什麼,那是——?


那瞬間我也不需要羅伯的答案,
我發現前方有個刻著方向的標示就在路邊。
一個窄小的隙縫存在這一大片無盡的金黃玉米當中,
這是一條窄小的泥巴路,這條路的寬度只比我們的吉普車寬一點點,
這條路在我們前方大概十米,而在莉莉絲與夏娃十五米之後。
我現在能理解為什麼羅伯總是這麼專心地開車,而夏娃也應該這麼謹慎。


因為她們錯過了下一個彎道。


羅伯:船夫呼叫所有人,我找到下一個彎道了,
我們必須儘快通過。夏娃與莉莉絲你們留在車裡,我會回去接上你們兩個。


羅伯打了他的方向燈,準備讓車隊通過這個突如其來的左轉彎,
然後踩著油門直到所有的車都有空間進來這條道路。
莉莉絲與夏娃消失在這一片玉米牆當中。


直到所有車都進來了,羅伯爬到後座,
取出他的來福槍並且跳出車外往她們的車走過去,我也立刻跟上走在羅伯身後。


當我們回到主路的同時,
那個東西已經到了一個不遠的距離,
我終於能辨認他臉上有什麼異樣了。
從它的頭頂中間,有一個切割過的直線通過它的臉頰,以及頜下,
就像它的頭骨前面的部分被切得乾乾淨淨,並且向內彎曲。
它的整個臉部凹陷並籠罩在深深的陰影當中,這完全違背了物理學。


然而這不完全是詭異的地方,
這個「男人」的手臂在許多地方都被折彎,
在每一個不是自然產生的關節都有深紫色的創傷。
而他的腳也是被彎曲到另外一邊,這也就是為什麼他走路的樣子這麼蹣跚。


羅伯雖然一邊也在發抖,但也將他的步槍舉在肩上,命令著這個東西轉頭離開。


這個東西無視羅伯的要求,繼續往前走。
即使羅伯開了一槍紮實的打在它的胸上,
它也完全沒有因此而減速。
我們被迫從主路上跳開,而夏娃與莉莉絲躲在他們上鎖的車上發抖著,
只能眼睜睜看著它一步一步得靠近。


奇怪的是那個生物彷彿不知道有我們的存在,
就這樣逕自從我們的身邊經過。我們的恐懼被困惑取代。


羅伯鬆了一口氣,把槍從肩膀上移下,
然後跑回車隊所在的位置。正當羅伯走回車隊的同時,
我的心思開始注意起一些奇怪的地方,我說得具體一點好了,是它的時尚感。


它的襯衫、沾滿泥土的牛仔褲。
都跟我們從那個棕色皮革旅行包裡看到的類似,那些衣服就放在C4炸藥上面。


我把手伸進我的口袋裡拿出我的手機,查看我的聯絡人資訊。
我打了一通電話到我昨天發現的第二個手機號碼,
就是我昨天晚上從諾基亞手機發現的。
這個號碼很有可能是屬於製造這個炸彈的人,也同時可能就是開著那台車的車主。


沒過了幾秒鐘,一個響亮的手機鈴聲讓「它」的行動停了下來。
我趕快把電話掛掉,暗自祈禱它沒有看到我的動作,
也希望我魯莽的行為不會讓他有一個轉身走過來的藉口。


還好這次我很幸運,鈴聲也隨著我掛斷電話停止了。
它才開始行動,一樣腳步踉蹌地往地平線的另一端走過去。


下一個打破沉默的是一聲尖叫。


我開始找這個聲音的來源,我看到夏娃車門開著,
一隻腳踩在車外,她瘋狂的用雙手拉著她的腿,
好像沒有辦法把她的腳從柏油路上抬起。


AS:夏娃,發生什麼事了?


夏娃用發抖的指尖,笨拙的解開她的鞋帶,
然後把腿伸回車內。她的靴子留在原地,
幾乎我可以看下底下的柏油路面開始變得有彈性,
在她靴子周邊的地面開始凹陷,整個靴底緩慢的消失在路面裡。
夏娃就這樣看著黑色的柏油路吞噬著她的靴子,
包覆著腳根,拖著靴子到了地面之下。


我們有幾乎一樣的想法,目光同時看回了車。
同樣的,相同的凹陷也出現在輪胎四周。


當車隊的其他車從轉角開始倒車回到主路,
夏娃驚恐的尖叫聲被引擎聲給淹沒了。
藍鵲、邦尼和克萊德、阿波羅、最後是羅伯,
他們混亂的把車停在我附近,羅伯從車上走了下來。


羅伯:她們還沒有倒車回來嗎?


他一問完這個問題,他的目光就集中在那雙只剩靴口的靴子上,
而同時那條路也持續著吞噬車的輪胎,橡膠的部分已經消失了,
這條路開始貪婪的吸收車框的底部。


眼前是這麼不可能的一副景象,我只能對羅伯說:


AS:他們正在嘗試。


莉莉絲跟夏娃用力的踩著油門,引擎發出劇烈的咆哮聲,
同時也可以聽到底盤因為受到應力作用而嘎滋作響。
至於輪胎,根本連一英寸都沒有旋轉。
現在這些輪胎是屬於這條路的,有一個不知名的力量正在把這些輪胎拖到地球之中。


接著引擎燒壞了,完全沒辦法繼續出力,
我看到夏娃抱著拳頭尖叫,而這條路還是持續的在吞食這台車。


羅伯:天殺的,他們距離我們太遠了,叫他們移動到車頂。


阿波羅:這…這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羅伯:布里斯托,叫他們爬到車頂上!


羅伯走向他的吉普車,
車隊的其他車都停在我們左轉的那個彎道,
每個人(除了藍鵲)大家都沈默著露出一個焦急的神情。


AS:夏娃!莉莉絲!我們需要你移動到車頂好嗎?


夏娃:我們正在下沈!媽的…我們——


AS:夏娃!我正在試著幫你們脫困,
羅伯需要你們爬上車頂。現在別去想其他事了,
就把車門打開,車窗降下來,用窗戶當作樓梯爬上你們的車頂。


夏娃還是像聾了一樣沒有任何反應,
而莉莉絲毫不猶豫。她把一隻手攀上屋頂,
另一隻腳跨上打開的車窗上,然後輕鬆的爬上了車頂,
車子因為重心的轉移劇烈搖晃,她移動自己直到她能坐在車頂上。


柏油已經到了車的底盤了,夏娃就盯著這條路,
好像這條路正在吞噬的不只是車,連同她的注意力一起。


莉莉絲:莎拉看著我!!


莉莉絲蹲在車頂,她的手往下拉試圖要抓住夏娃。
莉莉絲的聲音似乎可以穿透夏娃的恐懼深淵,
夏娃抬起了頭,莉莉絲的手就與她的臉在不到幾英吋的地方。


莉莉絲:快點上來這裡。


夏娃的眼睛充滿淚水,一邊短促的呼吸也抓住了莉莉絲的手。
莉莉絲抓著門框,並將夏娃拉上車頂。
當門搖擺的時候,夏娃發出了一點尖叫。
夏娃給莉莉絲不只是她全身的重量,同時也是她完全的信任。


終於夏娃也爬上了車頂,
但這個時候路面已經淹沒到車門的底端了,
黑色的柏油就像是岩漿般淹進車廂裡面。


羅伯:天殺的,他們距離太遠了。


羅伯回到了吉普車,迅速的解開一捆淺藍色的登山繩,
我在旅途過程中有看過這捆繩子,但我從沒想過會有用上的一天。


羅伯將繩索的一端穿過鎖扣,並打了一個緊密的結,
他抓著另一端並且對莉莉絲與夏娃大喊。


羅伯:聽著,我們只有一次機會,
我會把這個鉤環丟給你們,你們必須找地方勾著,
把繩子勾好跟拉緊,然後你們必須爬過來,別讓繩子碰到地面,了解嗎?


莉莉絲一臉慘白,她費勁爬起來後移動到車子的後段,
而夏娃在旁邊看著,兩隻手抱著自己的雙腿。


羅伯:那麼,要開始了。


羅伯開始揚起繩子在頭頂上方轉動,
因為繩子上面有個扣環的重量所以旋轉起伏的圓圈迅速形成一個平面。
我本能地壓低自己的肩膀好讓繩索不打到自己。
羅伯越轉越快,咬著牙,他的臉因為只有一次的壓力而漲紅。
最後羅伯拋出繩子,在空中畫出一條弧線,像是拋出的釣魚線般,
往莉莉絲伸出的雙手飛過去。


我看著繩索飛到莉莉絲面前,繩上的扣環隨著掉落反射出太陽光而閃閃發亮。


然後她抓到了,莉莉絲用顫抖的雙手緊緊抓住了這條繩子。


儘管她抓到了繩子,但我看到她的臉因為恐慌而扭曲。
莉莉絲把繩子高舉過頭上,盯著我們之間的路面,
我看著她的目光心也跟著下沈。
莉莉絲的確是接到繩子了,但她沒有快速的把繩子拉緊。


即使羅伯從頭到尾都把繩子舉在他的頭上,
繩索在落到莉莉絲手中之前還是太過鬆弛,
繩索墜落在一個傾斜的弧形中,其中的最低點擦到了路面。
只是幾秒鐘的時間莉莉絲發現他沒有辦法拉動繩子,繩索也開始沉入地面,
羅伯也開始感受到繩子與手指之間的摩擦。


羅伯:天殺的,嗯…如果我們有些什麼東西,一些可以用來放著的東西。


AS:那些空的汽油桶呢?她們可以踩在上——


羅伯:太不穩固了,而且我們必須把那些汽油桶拋到剛好的位置,嗯…


車子已經幾乎吞沒了一半的車了,車牌也快消失了,
莉莉絲在我們討論的同時看起來很無助,而夏娃在她身後哭著。


克萊德:也許我們可以用地墊?


羅伯:我們沒有一張可以拉伸的地墊。


AS:那如果我們——


阿波羅:讓我過去吧。


阿波羅說的話都讓我們嚇了一跳,而他把車頭轉過去的時候,我感受到他的信心。


阿波羅:她們已經沒有辦法再撐下去了,
這條路在你停下來之前需要幾秒鐘才會開始吞噬你,
這也就是為什麼他們可以超過這路口到那樣的距離。
我把車開過去,她們跳上我的車,然後我們再沿著繩索爬回來。


羅伯:但是我沒有其他的繩索了。


阿波羅:你有絞鍊對吧,如果我帶著它開車過去,
我可以確保它不會掉到地面上。然後我會跟我的車頂接好,
這樣我們就能逃離這鬼困境了。



羅伯:你有最適合做這件事的車,但是讓我來開車吧。


阿波羅:你必須在這端控制好絞鍊,
如果是邦尼或是克萊德,他們應該沒有辦法爬回來。


阿波羅直接忽略藍鵲願意幫忙的可能性,
因為他不想浪費時間在早就可以預料的結果上。


AS:那如果是我去呢?我體重比較輕,要爬回來也比較容易。


阿波羅:但他們要跳到我這台車的同時你無法幫助她們,
我們現在這些討論只是在浪費時間,你知道這是最好的方法了。


羅伯花了幾秒鐘思考,掙扎著能想出更好的方法。


羅伯:你最好要能平安回來,阿波羅。


阿波羅:我可沒打算就留在那。


阿波羅在跑回他車之前露出了一個苦笑,
羅伯也迅速的跑向絞盤,將其轉到手動模式,
鬆開重型繩索,繩索在掉在地上前,在他雙手上交疊。


我轉向莉莉絲。


AS:你剛剛有聽到嗎莉莉絲?


莉莉絲依偎著夏娃,試圖安撫著夏娃。
而這個時候車頭燈也已經被淹沒了,在聽到我的聲音的同時莉莉絲才把頭抬起來。



莉莉絲: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現在呢?


AS:阿波羅會去救你們,你們必須跳上他的車,然後爬回來,可以嗎?


莉莉絲:…好!


莉莉絲抓緊了夏娃的肩膀,告訴了夏娃我們的計劃。


羅伯從吉普車的引擎蓋爬下來,他把鉸鏈穿過照明設備纏繞好,
確保前方沒有其他的阻礙物,
更重要的是,為了讓繩索不會掉到地面,已經把繩索經過駕駛座的側窗放進車中。


邦尼跟克萊德正在幫忙阿波羅把行李從後車廂拿出來,
這次救援行動,他能損失越少東西越好。


羅伯:我這裡一切都準備好了。


阿波羅:好,我就在另一端跟你再見了,羅伯。


阿波羅把腳踩上油門,他的越野車衝向前面,
馬力也加到最大。當他通過我們所在的左轉彎時引擎發出巨大的聲響,
而阿波羅繼續前進,衝向前面危險的領土。
在這珍貴的幾秒鐘之間,他靠近了莉莉絲跟夏娃,
而也在那瞬間,他車裡面的絞繩開始拉緊。


阿波羅也像莉莉絲她們的車一樣瞬間停止,
他與莉莉絲跟夏娃的距離大概有一公尺。
剛剛瞬間停止的衝擊力看起來很痛,
但阿波羅在抓著繩索的同時還設法表現他奇異的幽默感。


阿波羅:我想我的保險應該不會給付這個。


阿波羅還在試圖和緩剛剛受到的衝擊,
但他了解刻不容緩,所以笨拙地打開車門,開始爬上他的車頂。


阿波羅:羅伯,注意好不要讓絞鏈拖地!


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阿波羅身上,
我聽到絞盤傳來一些機械式的聲響。
正當阿波羅爬上了車頂,他立刻把掛勾勾上他車頂的一個握把上,
過了沒有多久,整個絞鍊已經被拉直。


阿波羅踏上他的引擎蓋,
將他的雙手伸去想要接上莉莉絲與夏娃,
他們彼此的距離需要一點點跳躍,但莉莉絲的車已經被淹沒到後車廂了,
所以他們必須用更多的力氣從低處跳上阿波羅的引擎蓋。


阿波羅:快點過來吧,我會接住妳們的,我們快沒時間了,動作快!


莉莉絲站了起來,並且幫助夏娃踏上了那個快要消失的後車廂。


莉莉絲:好…好…


莉莉絲喊叫了一聲奮力一跳,他的前腳跨上了引擎蓋,
而後腳懸浮在空中。阿波羅抓著莉莉絲的手臂把她拉上了車,
並且幫助莉莉絲在光滑的金屬引擎蓋上保持穩定。
等到莉莉絲找到自己的重心之後,他讓她先
爬上屋頂。
而莉莉絲一爬上屋頂之後,她立刻轉頭看著夏娃。


阿波羅:你也看到了夏娃,這並不難,現在過來吧。


夏娃後退了幾步,估算她需要多少距離才能跳過去,
她的雙手不停發抖。夏娃忍著自己想尖叫的衝動,
悶哼了一聲跳了過去,僅僅幾秒鐘的時間,在她後腳離開車的時候,
整個後車廂就消失在那看起來黏著、又黑暗的路面當中。


夏娃跳得比他預期的還要短,一隻絕望的手臂緊抓著阿波羅的腿,
而夏娃自己的腿也撞上摩擦到越野車下方的支架,
倉促地想找到可以支撐她體重的東西。
阿波羅被夏娃衝擊的力道造成了一些扭傷,
同時也因為支撐著夏娃全身重量而失去平衡。
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阿波羅把夏娃拉到他的胸前,用手臂包住她,
但同時他的重心也超過了車子的邊緣。


這一摔好像時間也暫停了,
阿波羅與夏娃緊緊抓著彼此的手,
地面像是個有耐心又飢渴的野獸,等待著他們慢慢滑到它的口中。
在這短暫的毫秒之間,阿波羅用他還留在引擎蓋上幾吋的腳尖施力,
讓自己轉身,這沒有阻止他們繼續掉向地面。
最後夏娃眼前的畫面是路面,而阿波羅看到的是淡藍色的天空。
阿波羅推著夏娃的腰,把她舉起了一個手臂的高度。


阿波羅的後背撞上了瀝青,我也聽到他的頭因為撞擊地面發出的聲音。
阿波羅瞪大著雙眼,即使有點腦震盪也是設法要把夏娃舉高,
試著讓夏娃的腳不像他自己一樣接觸到地面。


阿波羅:起來…快點爬起來。


夏娃的臉充滿著恐懼、罪惡感、及悲傷。
她看著阿波羅的眼睛開始掉淚。
稍微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緒,她把自己推離阿波羅,接著解開自己的鞋帶,
把自己的鞋子、襪子留在地面。
然後開始爬上越野車,每一個夏娃的動作她都會顫抖著跟阿波羅道歉。


阿波羅:沒關係的,妳繼續走,沒關係。


阿波羅一次又一次的重複著這些字句,
直到我幾乎不確定他是不是還在跟夏娃說話。
這條路在阿波羅身邊也開始凹陷,
即將把他拉向深處。夏娃回頭看了他,臉上帶著充滿歉意和難過。


邦尼把臉埋在克萊德胸口,她沒有辦法看著接下來發生的事。


夏娃: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阿波羅:沒…沒關係的,妳繼續走好嗎,我不痛,我真的沒有感覺到痛楚,真的。


阿波羅的耳朵也陷進了地面之下,進入到一個完全無聲的世界,
阿波羅知道這一切即將要結束了。


阿波羅:我的老天,羅伯!羅伯!!!


為了你們好,我不會描述他最後的樣子,
同時也是為了保有他的尊嚴。在阿波羅完全沉入地底之前,
阿波羅要求羅伯告訴他的家人他愛他們。
羅伯點了點頭,知道任何的回答阿波羅是永遠聽不到了。


在一些絕望的哭喊之後,
阿波羅的眼睛和嘴巴完全陷入了地面,
他的尖叫聲被厚重的瀝青給深埋在地底下。


夏娃看著阿波羅其他的身體部位沉入地面,
而這個時候莉莉絲拽著夏娃的袖口,把她拖向車頂。


莉莉絲:我們必須前進了,莎拉,我們必須走了!


夏娃:我很抱歉。


在最後一聲衷心的道別之後,夏娃與莉莉絲站起來盯著那條通像我們的絞鍊。


AS:好的,你們現在就得攀著這條繩索過來,注意別讓妳們自己掉下去了。


莉莉絲:我準備好了,妳準備好了嗎?


夏娃看向莉莉絲。


夏娃:我..我還沒…


莉莉絲:妳就看著我好嗎,就直接跟在我身後。


這時越野車的車輪也消失了,隨著每一秒地消逝,
絞鍊與地面的距離也越來越近,
連接在羅伯吉普車的這一端角度也越來越大,
吉普車上的照明設備也因為拉扯彎曲了角度,她們必須現在就開始行動。


夏娃看著這段繩索的長度,我可以感受到她的信心逐漸消逝。


夏娃:我做不到!


莉莉絲:莎拉…我們他媽的必須做好嗎?跟在我身後。


莉莉絲用力的抱了夏娃僵硬又顫抖的身體,
然後莉莉絲開始攀上這條救命繩索,她的雙手緊抓著這條絞鍊,
雙腳也是用力的盤在上面,莉莉絲開始朝我們的方向攀過來,
每隔幾秒鐘莉莉絲就讓他的雙腿稍微放鬆一點。
而到了中間點的時候莉莉絲看著我問。


莉莉絲:她有沒有跟過來?


黑色的瀝青已經吸收到了越野車的底盤,
夏娃還是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這攤黑色的路面就像是一個無底洞,是一個在地底的大峽谷。
光是吊在空中這個想法就讓夏娃感到非常害怕。


AS:莎拉!莎拉!這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可怕,快點過來!拜託你快點過來!


莉莉絲已經爬到了這端,她的指結都因此變白,
羅伯走了過去幫助莉莉絲從繩索上下來,告訴她你已經安全了。


正當莉莉絲的雙腿再度踩上地面的同時,莉莉絲立刻跌坐在地面。


莉莉絲:莎拉!快點過來!


夏娃:我做不到!我…我做不到…


莉莉絲:拜託莎拉!我需要妳也在這裡!


夏娃急促的呼吸著,慢慢地蹲下也握緊繩索。
那堆瀝青已經把車牌給吞食了,距離她剩下不到一米的距離。
夏娃壓低了自己的身體,絕望又笨拙得拖著自己身體往前前進。


她離開車子的時候太慢了,
夏娃的背距離碰到饑渴的地面僅僅不到幾英吋的距離,
她慢慢地朝我們靠攏,將她的腳掛在繩索上,手臂也緊張地握緊繩索。


夏娃:我不覺得我到的了!


莉莉絲:妳可以的!繼續前進!!


越野車的窗戶現在消失了,儀表板也都被淹沒,
隨著夏娃繼續前進,繩索也不斷的下降高度,
即使是在距離我們只剩幾英呎的地方,她的背也是緊靠著地面。


當我看到她的腳滑開的同時,我幾乎要心碎了。


這發生的太突然了,正當夏娃裸露的左腳滑開時,
在她身下擺動,並且試圖要蹬著地面。
夏娃發現自己蹬著地面的腳沒有辦法如他預期般的舉起。


莉莉絲:不…不!不...不! 不!!!


夏娃完全失去了平衡,她試著拉起自己,
但她的小腿已經陷入了這堆黑色焦油之中。
夏娃沒有辦法保持現在的姿勢了,所以她從繩索上跌到路面上,身體扭曲著。


莉莉絲發出一聲絕望的哭喊,夏娃也開始一邊啜泣,
她的頭一邊靠著地面,而夏娃的雙頰已經被地面給吞食了。


夏娃: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莉莉絲:不…不…不要這樣說。


夏娃:我…我愛妳…我愛你,珍。


莉莉絲:我也愛你,我很抱歉我沒有…我真的很對不起…


夏娃試著回覆,但她的嘴巴已經被這詭異的瀝青封起了一半以上。
而她原本那短促的呼吸最終也是變成了最後的一次深呼吸,
然後夏娃的鼻子跟嘴巴永遠的消逝於地面之下了。


最後只剩下一隻眼睛還沒被吞沒,
短暫的看了莉莉絲最後一眼之後,夏娃就這樣離開了。


我不去看還在下沈的其他東西了,因為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都已經消失了。


莉莉絲雙腳跪地著撕心裂肺地哭著,
想把所有的痛苦從燃燒般的肺部哭喊出來。
羅伯則是完全一動也不動,像在思考有什麼東西可以把自己實際埋葬起來。
邦尼和克萊德看起來迷失了,他們背對著那台沈沒的越野車。


藍鵲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
她看著地面,從臉上露出極度不自然的笑容,
有點像是被彈震(註一)後露出極度不自然的表情,
不斷的喃喃自語,依照她的嘴型,我想他是在說。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我們站在那像是有一輩子的時間,
伴隨著微風以及莉莉絲逐漸小聲的哀息,
在她平息了這突如其來的折磨之後,她的尖叫哭喊也變為了一片死寂。


羅伯往前跨出一步靠近了莉莉絲。


羅伯:我…我可以帶你回去,如果你決定要離——


莉莉絲:不…不。


莉莉絲擦了擦眼淚,雖然眼淚還是不斷的流向她的臉頰。
當她轉過身時,她看起來很憤怒。


莉莉絲:不,我會繼續往前走,我要一路走到最後。


羅伯:你明白我無法告訴你我們何時會走到最後,對吧。


莉莉絲站了起來,瞪著羅伯,然後看向邦尼與克萊德。


莉莉絲:你們還會繼續往前走吧?你們有多的位置嗎?


這對兄妹(註二)彼此看了看,邦尼點了點頭。


克萊德:你可以跟我們走如果你想要繼續的話。


莉莉絲:這車門沒鎖著嗎?


克萊德:嗯…是啊。


莉莉絲:那我們他媽的還在這邊等什麼?


莉莉絲走向克萊德的福特車,坐進了後座,等待著我們再度啟程。


羅伯:有沒有人想要回頭的?


羅伯看著我以及藍鵲,藍鵲給了一個不屑的表情之後走回了她的車。


羅伯:布里斯托?


那台越野車終於整台消失了,
地面又回復到有如以往沒有凹陷,堅硬的表面。
這聽起來羅伯不像是在提供我一個回頭的選擇,
而且也有太多問題我還沒有得到解答,
太多懸疑的事情交織了整趟旅程。
如果我選擇現在回頭,那我不是「回去」,而我只是臨陣脫逃。


AS:我也要繼續。


幾分鐘之後,
剩下的三台車重新開回了泥土路。
我們留下了一個不能理解的可怕事故在那個轉角,
有一部分的我不理解為什麼我沒有選擇回頭,
也有更大一部份的我因為沒有人選擇回頭而感到訝異。


隨著羅伯帶著我轉入下一個彎,然後下一個彎。
我意識到我們都各自有自己持續在這趟旅程的理由。
我執著於追求真相,就像藍鵲用她的方式一樣。
邦尼也有自己的動機。而克萊德不會拋棄邦尼。
莉莉絲把她的悲傷跟憤怒指向道路本身,希望能在最後尋求釋放。
而羅伯呢?對他而言,一直以來就只有一個方向可以走。


儘管如此,當我想起這些我們遭遇到的悲傷及痛苦,
還有前方一些不可預期的旅程,我想應該沒有人會認為往前走是正確的選擇。



我想沒有人。


嗨,大家好,


抱歉,花了一點時間才能將這篇貼出來。我一直在忙著追查美國失踪人士的線索。


我不會再浪費你們更多的時間。日誌在下面。如果你有任何信息,請寄給我。


感謝你們的幫助,對我意義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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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遊戲[手稿1] 12/02/2017


保持沉默曾經是必要的。


這是我絕對想念的東西。


回到現實世界中,一群啞口無言的人,就像字面上說的那樣,毫無疑問地一句話都說不出
來。也許事情在路上會不一樣,也許我以前孤陋寡聞,但是現在我清楚地知道,沉默也是
有分等級的。在我們失去夏娃和阿波羅之後,我們的隊伍毫無保留地被一種鴉雀無聲的寂
靜所壟罩。那是一種由我們的集體創傷所建構出來的,充滿了悲傷、內疚和悲慘的自我懷
疑的殘酷混合物。我很快就明白,這種沉默比我們所有人都要頑固。我們不知道何時在旅
程中才能打破它。


我們花了接下來的幾個小時穿過一個沒有特色的玉米小徑。玉米桿遠遠高出我們的車子,
所以我們能看到只有細細一線清澈的天空,就像文藝復興時期教堂的彩繪天花板一樣。我
發現自己時不時看著無線電,既盼望又期待阿波羅的聲音能夠透過它出現,帶來安慰的話
,或者是現在非常需要的搞笑話語。


在我發現自己第五次盯著無線電之後,我決定最好繼續我的工作。我將耳機插入筆電,找
出迄今為止我錄下來的聲音檔,並開始粗略地剪輯我們第一天的行程。


阿波羅(影片中):大家都知道羅伯,羅伯是神!哈哈哈。


我聽著阿波羅第一次的採訪,為最後一段做筆記,我現在不得不寫下關於他的紀錄。當我
記下我需要的一切時,我又聽了一次訪談。對我而言,我只是想聽聽他的聲音,讓自己記
得他愉快的聲調,好讓我遠離那隨著他隱沒於瀝青的瘋狂尖叫聲。


接著我又繼續聽夏娃的採訪。當她談到她即將去羅斯威爾探險時,是那麼興高采烈,努力
說服我跟她們一起去。當她下車踏上羅伯家的草坪上時,她不知道她將遇到什麼。當然我
們任何人都無法預料到。


當我進行到與搭便車的人相遇的那一段,那一絲細長的天空正在變成深橘色。在事件發生
後,聽到他的聲音,重新審視他用來對付我們的詭計,那暗藏禍心的話術令人不寒而慄。
當我聽到羅伯的手抓住我的手臂時,我坐立不安,我竟然讓自己陷入了那人的詭計,這實
在讓我很慚愧。


羅伯(錄音):你做得很好,我很抱歉抓住你。我只是不想讓你做一些你會後悔的事情。


AS(錄音):不,沒關係。你知道如果你跟他說話會怎麼樣嗎?


羅伯(聲音檔):不確定。幾年前,我差點跟他講話。當他看著你,認為你已經在他手掌
心的時候?我不認為我想知道。


AS(錄音):羅伯,我─


我按了暫停,往後倒退十秒鐘後再按播放。


AS(錄音):不,沒關係。你知道如果你跟他說話會怎麼樣嗎?


羅伯(錄音):不確定。幾年前,我差點跟他講話。當他看著你,認為你已經──


那時我當然沒有注意到。我當時被那個旅行者嚇到,又一直對那輛被遺棄的車子很好奇,
以至我完全對眼前的事視而不見。也許羅伯說錯了,也許他本來是要說幾個星期或幾個月
。但如果他沒說錯,如果這是一個不小心說出的事實,那麼羅伯就要花點時間解釋了。


左右遊戲是在2016年6月發佈在論壇上,距今還不到一年。


我瞥了他一眼,當我們靠近休息站時,我們唰唰地通過一道玉米牆。在整個行程中,羅伯
表現出來的每種情感似乎都很真誠。悲傷、憤怒、憂慮,就好像這個人對周遭的人非常關
心。然而與此同時,顯然他還是隱藏了什麼沒告訴我。


隨著每一片新拼圖的出現,汽車、簡訊,帶手機的無臉怪物,我面臨著何時要和羅伯古薩
德攤牌的困境。我覺得我已經有足夠的準備可以開誠佈公,要求他解釋;但難題就在於我
無法驗證他的答案,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事實。我有一堆奇怪費解的想法,卻缺乏共同
的線索以導出任何可行的結論。如果我要面對羅伯,我需要找出那個線索。就像我們這個
時代最偉大的記者一樣,在問這個問題之前我應該知道答案。


吉普車駛上了一片廣大的綠地。直視前方,我發現自己對前方地面忽然消失的現象有點不
解,彷彿地平線距離汽車只有二十米遠。一等引擎熄火,我就鬆開安全帶,走向草地邊緣
。我走過去時,車隊的其餘人員在我後面停下車。


我在離邊緣幾步遠的地方停下,意識到我們已經一路開上了懸崖頂端。突然一陣頭暈目眩
,迫使我退後了幾步。那條路一點都讓人感覺不出來是在爬山,自從離開歡樂鎮後,這條
路彷彿一直是水平的,但不知何故,我站在一塊400英尺高的岩石邊緣,直直往下看,
遠處的土地被玉米所覆蓋。


對於這個巨大的懸崖,真正奇怪的事情是,在我的兩邊,懸崖的邊緣看出去都是玉米田,
在懸崖底部,農作物一直向四面八方延伸到看不見的黑暗盡頭。這感覺就像我站在多佛的
懸崖上,盯著一片金色的海洋,它的海浪由晚風所控制。我想知道它何時會結束,然後,
想到我現在所處的世界,我開始懷疑它是否有結束的那一天。


一聲淒厲的尖叫將我從眼前景象中拉回。聲音的來源被車子所阻擋,我環視四周看到的第
一件事就是邦妮和克萊德那因震驚而張大的眼睛。一等我繞過車子引擎蓋,我的表情跟他
們一模一樣。


莉莉絲將藍鵲壓在車子的側面,鎖住藍鵲的前臂,壓著她的胸部抵在車門上。她的另一隻
手臂被藍鵲抓住,死命地阻止莉莉絲打中她的臉。當莉莉絲憤怒地與藍鵲搏鬥,她們兩個
大吼大叫,莉莉絲狠命地要置藍鵲於死地。


莉莉絲:藍鵲你這婊子她媽的給我下車!下車!


在藍鵲企圖把她踢走時,我向莉莉絲邁出了幾步。


AS: 莉莉絲,我們不能這樣做…珍…


莉莉絲甚至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因為她繼續她的攻擊,在每次尖酸的言語中回以咆哮。


AS: 珍!我們現在不能這樣做。不能在──


在我能理解發生什麼事情之前,我已經臉朝上看著天空,我的頭被莉莉絲的手肘擊倒。當
我顫抖地抬起手覆在我的嘴巴上時,一股熱辣辣的疼痛蔓延到我的下唇。


在莉莉絲繼續她的攻擊之前,羅伯甩開門,向她走了兩步。他一隻手圍在女孩的腰上,把
她抱起來,堅定而安全地帶她到邦妮和克萊德的車子後,把她放在那裡。


我似乎總是忘記他有多強壯。


羅伯:該死的,現在不是時候。


莉莉絲:收回那句話!


藍鵲已經失去了平常的嘲諷風格,但她渾身仍然散發著滿滿的蔑視。回應莉莉絲的要求,
藍鵲回到她的車子並坐在引擎蓋上。她從口袋裡拿出萬寶路和她的打火機,點燃了一支香
煙。我想燃燒的香菸是她現在唯一可以覺得舒適的友伴。


當我看向車隊其他人時,莉莉絲已經衝出去了。


AS:她說了什麼?


邦妮:我沒有聽到所有的過程。


AS:她說了什麼,邦妮?


邦妮:我聽到…她說莉莉絲是…我們是同謀。


羅伯:啊,該死的…布里斯托,你可以…


我看向莉莉絲,她坐在草地上,看著懸崖。她開始哭泣,但我有種強烈的直覺,我不應該
去打擾她。這是她和夏娃之間的事情,這是為她們兩人所獨留的最後一次哀悼,只屬於她
們。


AS:可以,別擔心。我會處理它。


羅伯:好的。那我來幫大家煮點東西。


一個小時過去了。莉莉絲慢慢地平靜下來,從情緒的宣洩中脫離,變成一種冷靜、無言的
憂鬱。吃完我的晚餐,我向她走過去。


AS:這景色很奇怪。


莉莉絲抬頭看我。她的臉垮了下來。


莉莉絲:我打到你…我很抱歉。


AS:沒關係。你應該看看另一個女的。


莉莉絲:哈,對,我敢打賭,她現在看起來像狗屎。


我讓自己坐到涼爽的地面,與莉莉絲一起盯著下面的玉米海洋。


莉莉絲:…對於發生在夏娃身上的事…,藍鵲認為我是同謀。


AS:我聽說了。


莉莉絲:她以前認為我們是白痴,現在她認為我們策動了這件事…這沒有道理。


AS:我認為她必須相信這地方是一個謊言。她需要找理由,當她越難合理化它…她就越…
無論如何,她不應該說出那樣的話。她只是…我想這個字應該是「困擾」。


莉莉絲:她是一個他媽的混蛋。


AS:嗯…呃…好吧。


莉莉絲:不過她是對的…我殺了她…我也殺了阿波羅。


我擔心地看著莉莉絲,不太清楚她的意思。她的眼睛仍然鎖在看不見的地平線。


莉莉絲:莎拉…她並不是做這件事情的料,她自己也知道。她今天早上是希望我們回去的
…但我不想。


AS:那不僅僅是你的決定,莉莉絲。


莉莉:是的。她呃...她很聽我的話,沒有例外。我知道她為什麼這樣做。我知道。但我
沒有改變這種情況,因為這樣很方便,因為這樣很容易…。因為內心深處我喜歡有人在身
邊...會為我赴湯蹈火…天啊,爛死了。


莉莉絲把頭放在她的手中。


莉莉絲:她很軟弱。她很焦慮又害羞,…但那應該沒什麼,對吧?軟弱是被允許的…,但
是我逼她來到這裡。我拖著一個無法游泳的人沉到深處。我做的最後一件事是對她撒謊,
而她天殺的知道這件事。


莉莉絲做了幾次沮喪的深呼吸。


AS:你是什麼意思?


莉莉絲:我不是…呃…我沒有,我…做為一個朋友…我愛她...。雖然一直都是一廂情願
,但我不認為她介意。但是,突然間,她消失在我面前,她說了那些話…我的意思是我還
能如何回應?我不得不說那麼說啊?


莉莉絲保持冷靜,淚水不斷流下她的臉頰。


AS:我不知道在那種情況下我會怎麼做。


莉莉絲:我可以在她眼裡看到她的不信任。他媽的…我想知道有多少人在聽了…那種安慰
的謊言後死去,他們中有多少人知道事實的真相?


AS:我認為你已經盡力了,珍。我認為你做得比大多數人都還要好。


莉莉絲:你不需要告訴我那些,只是…你累了嗎?你要去睡覺了嗎?


AS:不,沒有。


莉莉:在阿波羅的袋子裡有…呃…有些啤酒。這就像…搶劫?或者沒關係?


AS:我想他會希望我們喝掉它們,只要也跟他敬一杯。


莉莉絲笑了幾聲,臉上終於帶著微笑。她走到邦妮和克萊德的車,一會兒又拿著酒回來。


我們花了一個半小時慢慢地喝。莉莉絲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所以我們只是向空中舉起罐子
,對阿波羅說聲謝謝。我們談論他那不知疲倦的幽默,他試圖在第一個晚上鼓勵我們,他
對每個人說話時都很和氣,即使正處在死亡邊緣。


我們也討論了夏娃,關於這對朋友的不幸事件,尷尬的大學派對以及Paranormicon的未來
。莉莉絲笑了,並告訴我,私底下她們都已經當我是朋友。


在路上發生的一切事情之後,夜晚總是令人感到苦樂參半。但總算有一次,在懸崖峭壁的
一邊,快樂比痛苦多一點。這感受也許不多,但是在糟糕的一天結束時,我們比想像中更
需要它。


第二天早上過得很快。你無法想像當一群人都不想說話時,他們的效率會有多快。不僅如
此,早餐時間很快就結束了。在我發現自己飽得不舒服之前,我亂吃了一些東西。當我環
顧這個團隊時,羅伯正提到道路長期以來的特性。每個人碗裡還剩下一半。莉莉絲連一口
都沒有吃。


此時,我們已經有出發的共識。儘管有之前的事件以及我們之間日益漸生的分歧,但在出
發的時刻,大家依然依序排列著。事實上,整個車隊異乎尋常地守秩序。羅伯一一以無線
電呼叫代號點名。車與車之間保持著適當距離。我們已經非常清楚沒有遵守規則會發生什
麼事,沒有人想再次冒險。


AS:還有多遠?


羅伯:從哪裡?


AS:你還沒有到過這條路的終點對嗎?我的意思是…這是一條新路線對嗎?


羅伯:是的。


AS:好吧,我是問,到達…你知道的…未知領域之前還要多久?


羅伯:說實話,時間不長。


AS:那一旦我們達到那一點,會發生什麼事?


羅伯:我們會繼續往前走。


AS:直到最後?


羅伯:計劃是這樣沒錯。你知道如果你想回去,我不會有意見。我相信你可以說服別人載
你回去。


AS:那我可以說服你嗎?



羅伯微笑。


羅伯:恐怕不行。這次旅行跟以前的不一樣。這條路從來沒有這麼排斥我們。我想它知道
我花了很多心血來到這裡。


AS:…這裡是什麼地方,羅伯?


羅伯嘆口氣,他慢慢地在安靜的鄉村T字路口轉了左彎。


羅伯特:我認為這是一條逸出正軸…的岔路。


無線電爆出雜音。


邦妮:羅伯你剛轉錯彎了。


我的心臟漏跳了一拍。我盯著羅伯,他馬上回看我。我知道他的感受和我一樣,儘管他在
保持表情方面做得更好。


他仔細思考了一會兒。


羅伯:不…不。我以前走過這條路。我們剛最後一次是右轉。


AS:呃…是的。是。我記得,在此之前的轉彎是正確的。


羅伯:船夫呼叫所有人。感謝邦妮的提醒。我們在…我們在正確的道路上。


邦妮:不,不是那個…這是錯的…馬丁告訴他們…


克萊德:是我們的錯,羅伯,我們繼續走吧。


莉莉絲:布里斯托..


莉莉絲的聲音裡有著擔憂。我傾斜身體看著後視鏡,試圖衡量我身後那輛車子裡的氣氛。
邦妮和克萊德之間顯然有一些騷動,後者試圖輕輕地從他妹妹的手中拿走對講機。


不過路上還有些其他的東西。越過邦妮和克萊德,越過藍鵲。我們越過一根木材快風化的
破舊路標,它就在我們身後的路邊。由於路標上剝離的字母離我越來越遠,我無法全部看
清楚,但我可以拼湊得出來它可能原本寫的字。


「冬日灣-5英里」


邦妮:我們要迴轉對嗎?


AS:呃,等一下,邦妮,我會…檢查一下地圖。


我立即關掉無線電。


AS:我們不會經過冬日灣嗎?


羅伯轉向我,他的眼睛裡充滿了疑惑。


羅伯:經過哪裡?


聽過這句下意識的回答後,我的思緒回到了我們在上路後的第三天早晨。看著邦妮和克萊
德躊躇地向羅伯承認他們跟旅行者談話而違反規則。當時他們之間的談話很安靜,羅伯似
乎是給予他們安慰的回應。我那時很沮喪。因為幾分鐘前,我才剛剛欺騙了克萊德,但我
從未想過他可能也對我做了同樣的事情。


AS:現在停車安全嗎?


羅伯:什麼?為什麼要停?


AS:安全嗎,羅伯?


羅伯:呃,應該沒問題。


AS:那就停車。


我重新開啟無線電。當我與邦妮和克萊德聯繫上時,顯然有場爭論正在醞釀中。可憐的莉
莉絲向我求救,因為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捲入了什麼事。


AS:布里斯托呼叫所有人。我們在前頭停車。


羅伯似乎敏銳地察覺到我並沒有要搗亂的意思。一等我們停下來,我就把車門打開,跳到
塵土飛揚的路邊,大步走向車隊其他人,他們也剛從自己的車裡出來。我意識到我每走一
步就增加一分的怒氣。


AS:你沒有告訴他。


克萊德:布里斯托,我…


羅伯:布里斯托,怎麼了?


羅伯跟在我身後,有一點不安,因為他似乎知道我的動機。


AS:克萊德?


克萊德環顧大家對他期待的眼神。當他說出答案時,他不敢直視任何一個人。


克萊德:邦妮…邦妮跟那個搭便車的人說話。


羅伯的表情發生了變化,他的困惑變成了恍然大悟。


羅伯:天啊…啊,該死的。你知道這件事嗎,布里斯托?


AS:第三天早上我跟他們說要告訴你。我看到他們走到你身邊…我以為他們說了。


克萊德:邦妮…以為你會…趕我們回去。


羅伯:哼,她該死的沒錯。你看到了破壞規則會發生什麼事。你一看到我就該馬上告訴我
,馬上掉頭回家。


克萊德:那是在王牌發生…那是在一切事情發生之前。我不知道這個地方會──


羅伯:規則就是規則,克
萊德!邦妮有什麼不對嗎?你說她有點神智不清…那是謊言嗎?


克萊德沒有回答,迴避羅伯的瞪視。當我細想羅伯剛剛所說的話,我不得不說我對這對兄
妹的狡猾感到驚訝。


當我以為他們告訴羅伯那名旅行者的事情時,他們似乎反而是告訴他,邦妮在某種程度上
因為年紀大而退化。這是一個簡單的謊言,但能夠充分解釋她古怪的行為,並從羅伯那裡
得到同情,並且非常巧妙地阻止他告訴我他們的談話。一個隱藏在不愉快謊言之下的真相
,只要它足夠讓人覺得不舒服,就足以封住任何討論的機會。


儘管如此,它還是在我的嘴裡留下苦澀的味道。


克萊德:如果你要求的話,我們可以馬上回家。


邦妮:不。


全部人轉向邦妮。她的口氣比我以為的更堅定。


邦妮:他…那個搭便車的人…他談到…我們剛剛經過的村莊。我很期待看看它,就這樣。
我沒事,真的。


AS:你提到這件事很多次,邦妮。


邦妮:它聽起來是一個很可愛的地方,我很遺憾我們錯過它。我很抱歉讓每個人擔心了。
請不要趕我們回去,羅伯。


羅伯盯著他們倆。他的姿態已經很清楚。


羅伯特:我們今天會早一點休息。今天剩下的路你們跟我們一起走,休息…然後明天你們
就回去。你們應該慶幸自己還有機會回頭。


羅伯轉身回去車子,表示討論結束。


羅伯:莉莉絲,你過來我這一車。


當莉莉絲將自己的行李移到羅伯的車後座時,她甚至沒有試圖掩飾自己的如釋重負。這點
羅伯還挺讓人感到溫暖的,在他即使不高興時,還會想到莉莉絲。


除了他令人驚訝的力量外,我幾乎忘了他的洞察力有多好。


邦妮、克萊德和藍鵲回到他們各自的車輛。在邦妮回到Ford前,我與她對視了一下。她似
乎真的很失望,但是認命地準備繼續前進,讓冬日灣消失在她身後。聽到她說要把冬日灣
拋到腦後讓人覺得很安心。


真遺憾我一個字都不相信。


莉莉絲:這真是他媽的奇怪,布里斯托。


莉莉絲似乎很高興能搭上羅伯的車,享受這台經過改裝的龐然大物所帶來的安全感,同時
也對遠離邦妮和克萊德感到放心。她至少花了五分鐘詳細描述他們之間那三十秒鐘的爭論
,鉅細靡遺地重現那令人不安的細節以及毛骨悚然的結論。


莉莉絲:...但是我發誓她基本上像在哭泣一樣…她不明白我們怎麼會走錯路。但接下來
,一等你叫我們停車,她就不哭了。就像我說的…停止了。


AS:那一定讓人覺得毛毛的。


莉莉絲:你不懂…所以羅伯,什麼時候不用再看到這些該死的玉米田?


羅伯:很快。我們再轉幾個彎就休息。然後明天再開一小段路,我們就要開始通過樹林。


莉莉絲:他媽的樹林?你在開玩笑嗎?你該不會在說什麼斷頭谷那種樹林吧??


羅伯:哈,我希望我能告訴你。


莉莉絲:等等,你是什麼意思?


羅伯:我還沒有到過那麼遠。這是新的區域。


莉莉絲:哦,真是太好了。也許玉米田不是那麼...


莉莉絲安靜下來,被後視鏡中某種東西吸引住,然後迅速轉身,以便直接從後車窗看得更
清楚。


我們身後的車失去了控制。


邦妮正在努力從她的哥哥手中奪取方向盤。Ford因爲車內的戲劇化衝突而在我們背後不穩
定地蛇行,羅伯加速閃避到路旁,我們身後那台車像是喝醉酒般,左扭右拐,最後終於蹣
跚地停下。羅伯猛力拉起剎車,當我轉向他的方向時,他已經下車大力甩上車門,旋風般
衝向邦妮和克萊德。


羅伯:關掉引擎!


Ford的引擎熄了,少了隆隆的引擎聲,卻出現了新的聲音。爭鬥的聲音,以及瘋狂絕望的
尖叫聲。


今天第二次踏出車外,我跳上這條路,走向後面那台車,縮短我們之間的距離。


羅伯試圖把尖叫的邦妮從車子裡拉出來。即使他具有異於常人的力量,這似乎也是一個挑
戰。邦妮極力地抗拒他,竭盡全力要抓住方向盤。


邦妮:拜託!拜─託!讓我走!讓我走!


羅伯從車裡拉出邦妮,試圖壓制她胡亂揮舞的手。當他把邦妮的手臂固定在她身體兩側時
,她不停地又扭又踢。


AS:邦妮!邦妮,冷靜點好嗎?我們來談一談。


邦妮:他告訴我它就在我們的路上!他說我們會經過!


羅伯:他說謊,邦妮。


邦妮:不…不,我們走錯了路。我們走錯了路!


邦妮再次對羅伯拳打腳踢,用自己的腳踢他。羅伯堅定地壓制她,咬牙忍受她的每次攻擊



很顯然,邦妮沒有要放棄的意思。我跑回車子並打開後車箱。翻箱倒櫃找了一會兒後,我
找到了急救箱,拿出一包未拆封的白色束帶。


AS:克萊德,打開後門。


羅伯看到我拿著束帶。即使在邦妮不斷掙扎的過程中,他仍以質疑的眼光看著我,好像在
想我們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彷彿他在考慮我們是否真的要照我暗示的來做。


邦妮替他做了決定。在慌亂的幾秒鐘後,她將頭重重地撞向羅伯的鼻子,引發了令人起雞
皮疙瘩的撞擊聲和一陣來自羅伯的痛苦咆哮。羅伯顯得有點頭暈眼花,他的鼻血立刻流下
來,羅伯設法用雙臂環住她。但很顯然,這不是長久之計,而且她一點也沒有安靜下來的
跡象。


當我們把邦妮帶到Ford的後座時,克萊德已經打開了門,退後一步,像個受驚的孩子一樣
地看著。我傾斜著身體,調整座椅的頭枕直到它頂住車頂,確保它不能從支架上被拆下來
。然後,我在每個支架周圍綁上束帶,牢牢地固定住它們。


藍鵲:他媽的發生什麼事?


藍鵲已經下車,走向我們。我意識到,對於一個打死不相信這一切的人來說,接下來的這
個場面充其量只是一場鬧劇,而最壞的情況是,我們會被認爲試圖拘留一個無辜和哀傷的
女人。


可惜的是,我沒有時間回答她的問題。我爬進車裡。當羅伯在我背後安慰她時,邦妮仍然
持續抗拒著我們,他的手放在她的頭上,保護她,不讓她撞到門框。


一等她進到車裡,我將第二條束帶繞過我已經固定在右支架上的第一條,強迫她的右手固
定在那裡。


我希望它不會太緊,但至少它能夠讓她安全地待在原地。邦妮繼續拉扯著束帶,但很明顯
,她與羅伯的激烈戰鬥已經耗盡了她的力量。


我不太想與她對視,我把行李推到一邊去,從Ford的另一邊爬出來。羅伯和我呼了一口氣
,前者捏著鼻子,試著容忍新增的疼痛。


藍鵲:嘿,他媽的這什麼…你不會就這樣把她留在那吧?


AS:回去你的車,藍鵲。


我走回自己的車,把丹妮絲粗魯的抗議置於腦後。羅伯走近吉普車仍然敞開的後車廂,拿
出一堆毯子和枕頭。在後視鏡中,我可以看到他把它們放在邦妮的大腿上,給她一個放置
手肘的地方。


她將前額靠在頭枕的後方。即使她的臉被擋住了,我也知道她在哭。


大約二十分鐘後,我們到達休息點,一片深綠色的森林在地平線上現出模糊的輪廓。這比
我們通常休息的時間還早。羅伯告訴我們,他希望明天能夠一鼓作氣通過樹林,同時要回
頭的人也有較足夠的時間前進。我沒有抱怨,我很高興有機會在今天的事件之後休息。


在剩下的時間裡,我們輪流照顧邦妮,確保她的需求不虞匱乏。當Ford在我們旁邊停下,
莉莉絲,羅伯和我預計會看到顫抖的邦妮,不斷地拉扯她的束縛。但我們看到的卻是微笑
的邦妮,這實在讓我們都很驚訝,並且覺得有點不安。輪到我去看邦妮的時候,太陽已經
下山了。羅伯準備了一小鍋味噌湯給任何想吃東西的人。我喝完我那一份,意識到現在每
一餐似乎都不是很必要,然後還是為邦妮倒了一碗。


我發現她精神很好。


邦妮:你好嗎,艾莉絲?


AS:我很好。琳達,你好嗎?


邦妮:我沒事。對不起,剛剛帶給你們驚嚇。我感覺很糟糕。


AS:坦白說那沒關係。對於這些事我感到很遺憾。


我比了比束帶。羅伯已經重新綁好了它們,在束帶下面加上繃帶,讓邦妮更舒服。儘管如
此,這場戲仍然以一種惡毒的野蠻行徑開場,而這是無法以任何善行掩飾的。


邦妮:沒關係。我無法控制我自己。


AS:我帶了湯來給你。雖然我知道你可能不餓。


邦妮:不,不,我想喝一些,謝謝。每個人都很好。


AS:好吧,我們只是想確保你沒事。


我將湯匙沒入湯裡,舀了一些溫熱的湯汁,然後將它舉向她。


邦妮:哦,不,你不必…我可以自己吃…


她指著她的手,懸在空中的明確暗示。


AS:不,我…沒關係。我想這是──


邦妮突然側身將整個身體的重量撞過來,她的肘部向外張開,撞掉我手中的碗。湯潑到我
的羊毛衫,那溫度接近沸騰,湯汁立即浸濕了我的衣服。我反身迴避,看著邦妮的表情忽
然像閃爍不定的燈光,從溫和平靜變成十足憤恨的蔑視。它來得快去得也快,正好讓其他
組員轉過來看我們。


藍鵲:你對她做了什麼?


藍鵲怒氣沖沖地從她的車子走過來,拿出她的萬寶路,憤怒地向空中吐出煙霧。


AS:什麼都沒有。只是意外。


邦妮:沒關係的,藍鵲,這是我的錯。


藍鵲:她有沒有碰到你?


藍鵲傾身將她的手安撫地放在邦妮手上,然後轉身殺氣騰騰地瞪著我。即使是要關心某人
,藍鵲仍然對周圍的人放出威脅,這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邦妮:不,不,沒關係,這是我的錯。沒關係。我很抱歉造成麻煩。


藍鵲笑著對待邦妮的溫順道歉,無法相信她正在想什麼。她的眼睛依然固定在我身上。


藍鵲:你是一個他媽的懦夫。看看他讓你做了什麼。看!


我的眼睛跟著她的手勢。我不得不承認邦妮那被束縛在Ford後座的無助姿態,提醒著我們
以不人道的方式對待我們的隊友,而她被迫眼睜睜地看著我們的動作更讓我感到徹底的殘
忍。


我所做的選擇對藍鵲而言似乎很瘋狂,但這並不意味著她的就很正常。儘管她以理性為幌
子,但我不禁感到,藍鵲的行為只是被另一種瘋狂所控制。那種瘋狂是出於迫切地需要合
理化那些無法解釋的問題,它已經演變成一種醜陋的妄想,自我膨脹和強烈的敵意。


藍鵲注意到了我沉默的表情,很可能將其視為個人的勝利。她沒有說什麼就回到了她的車
裡,把自己關在裡面,無聲無息又獨自一人。


邦妮:你知道最棒的是什麼嗎,艾莉絲?


邦妮向我傾身,壓低她的聲音,所以沒有人能聽到。


邦妮:他告訴我那裡有一棟房子…等著我。我在海邊的家。


AS:我很抱歉,邦妮。我不認為有這件事。


邦妮:那將是一個如此美麗的地方。這樣一個美麗的地方。


邦妮對我眨眨眼,露齒而笑。


邦妮:很高興認識你,艾莉絲。


邦妮轉回去,把她的前額放回頭枕上。當我離開時,她的笑容沒有消失。我走回車子,想
著要換上新衣服或換上睡衣的選擇。


脫下我的羊毛衫並躺了一會兒之後,我最終什麼也沒換就睡著了。


當我醒來時,車子正在移動。


當我們急轉彎時,充氣床墊發出噪音,我的身體晃動著。我坐直身體,莉莉絲在我旁邊醒
來,睜開的眼睛同樣充滿困惑。


羅伯正開著車。當他以難以置信的速度開上馬路時,連換檔桿都在搖晃。


AS:羅伯,發生了什麼事?


羅伯:邦妮跑了。她正開向那個彎道。


我滑進乘客座位,突然清醒過來。


莉莉絲:什麼?她是如何掙脫的?


AS:她與克萊德一起嗎?


羅伯特:她敲了他的頭,把他拖出車子。我沒時間等他了,不過他會趕上來的。


莉莉絲和我轉過身來。藍鵲的汽車正在我們靠近,遠處的一對車燈直直地照射著後車窗。


莉莉絲:藍鵲為什麼幫助他?


AS:她可能想要盯著我們。羅伯,你認為我們趕得上邦妮嗎?


羅伯:我正在努力。


車子繼續在黑暗中奔馳。我們眼睛盯著前方,極力想在遠方的地平線邊緣發現邦妮的Ford



當藍鵲與我們並排時,我看著車裡的兩個人。藍鵲滿懷著鋼鐵般的決心,致力於在我們之
前先找到邦妮。克萊德看起來很尷尬,被他妹妹的行為所嚇到,頭上有一個小小的挫傷,
象徵著她可怕的背叛。


一等我們到達那個路口,羅伯就緊急剎車。藍鵲的頭燈已經照亮了通往冬日灣的道路,而
羅伯的照明設備則照亮了整個區域。在這中間,我們看到邦妮站在她的車子旁邊,微笑著



她已經站在那個轉折的起點。


克萊德:琳達!琳達,拜託...現在回來,好嗎?


邦妮:你們都可以跟我一起來。我們所有人都有一席之地。他告訴我。每個人都有棲身之
處。


克萊德:拜託,琳達。你必須回來。


一道奇怪的黑塵從邦妮的皮膚上飄出,飛散在空中,在微風中旋轉跳舞。片刻之後,邦妮
的輪廓漸漸變得黯淡下來,悄然轉變成黑灰並飄入夜色裡。


邦妮:我非常愛你,馬丁。你總是笑臉迎人。


克萊德:不,拜託...拜託。


邦妮轉身爬進車裡。沒有回頭,她就這樣開著車走上通往冬日灣的道路。隨著車子遠離,
越來越多的黑色顆粒不停地由車身浮現。不到一分鐘後,有邦妮在裡面的Ford就消失化為
煙塵,隨風飄散。


克萊德一句話都沒說。他整個人都靜悄悄的。莉莉絲立即跑回車上。羅伯等了一會兒,盯
著遠方那團飛舞的塵埃,然後把手環住克萊德,輕輕地護送他到吉普車上。當我轉身不再
看著那通往冬日灣的道路時,我注意到了藍鵲的反應。她看起來像是完全地愣住了,我從
來沒有見過她這樣。她衝動地將口袋裡的萬寶路拿出來,並將它們拿在她的手上,然後迅
速將它們放回去,沒有抽煙。


我們回到休息點後,這晚顯得非常漫長。我們所有人都筋疲力盡,非常願意屈服於睡眠來
逃避現實。羅伯睡在他的駕駛座,將他的氣墊床讓給克萊德。每個人都快速地沉入安靜的
睡眠中,只留下我清醒地和我的思緒作伴。我發現自己在想著藍鵲,想知道她要如何合理
化邦妮和車子一同解體的事。


我想知道如果左右遊戲被發現是一些無與倫比的魔術技巧所造成的,那我又會感覺如何。
我會覺得愚蠢嗎?不,我不這麼想。也許是印象深刻。鬆了一口氣?一定會的。事實上,
當我想得越多,我就越想念那些單純認為這只是一場惡作劇的日子。我想我明白了為什麼
藍鵲會如此堅決地否認這個地方的存在,因為無論如何,精心策劃的騙局總是比真正的恐
怖要好得多了。


吉普車的門打開又關上。


一部分的我試圖忽視它,在這個悲慘的夜晚裡我已經不想再沾手任何其他事態的發展。然
而,失眠的我,慢慢地發現自己坐起來,靜靜地穿上我的靴子,然後走出車外。


我走進涼爽的夜晚,觀察著身前的人物。


AS:你要去哪裡,克萊德?


克萊德轉身面對我,我看著他的臉,最初的解讀是放棄,但這個詞不太合適。放棄是一種
失敗,你的意願被世界駁回。但是,在我眼前的這個人和環繞著他的夜空一樣冷靜。顯然
這一切是如他所願。他的眼中沒有被擊倒的沮喪,完全是另一回事…也許是...平和。


克萊德:你知道我要去哪裡,艾莉絲。


克萊德輕聲說話,他說的每一句話背後都有一種沉默的信念。我瞥了一眼吉普車,想知道
我是否真的有能力獨自處理這件事。


克萊德:不要叫羅伯。我已經犯了一次錯誤,我不該跟著你們回來的。我不應該這麼做
...拜託。讓我走吧。


AS:克萊德,等到明天好嗎?他會明白的。他會將我們送回去,送你回家。


克萊德:它已經不再是個家了。


克萊德溫柔的凝視使我沉默。


克萊德:琳達曾結過婚。她的丈夫是一個好人,很年輕就死了。那之後她再也看不上別人
,我...我從來沒有找到我想要的人。我們已經在彼此身邊60年了。60年。我要老實
說,即使我們一起經歷了這些事,每件你和我都一起看見的事,直到現在我才感覺到我處
於一個新世界。


AS:我不認為我能讓你這麼做,克萊德。


克萊德:我很抱歉,艾莉絲,但這不是你能決定的。


克萊德呼吸著涼爽的夜晚空氣,用鼻子輕輕呼出氣體。


克萊德:當她跑去搶劫那家冰淇淋店的時候,我大叫她回來。我一直大喊大叫,大喊大叫
。我花了很多精力試圖讓她回到我身邊。過了一會兒,我意識到她不會回來了…我不得不
跟著她。我應該早點認知到這一點。這就是我所能做的…追隨著她。


克萊德幾乎抱歉地看著我。


克萊德:再見,艾莉絲。


他轉身離開車隊,在路上漫步。


AS:克萊德。


他最後一次轉身。


AS:你想要同伴嗎?


我們大約要一個小時才能回到那個路口。在那段過程中,我聽了很多邦妮和克萊德的故事
。他們生命中最溫暖的片段,成就他們的時刻,撼動他們的浪潮以及他們曾經稱為家的地
方。我不認為我會認同克萊德的行為,但他說得越多,我越能理解。


他的故事跨越了半個多世紀,由曾經的熟人和朋友所組成,但每個故事的核心都是一對兄
妹,他們是彼此的重心。這兩個人是作為彼此的靈魂而存在的,因為對方存在而有意義。
若少了一個,剩下的那一個就會茫然無依,如無根的浮萍,找不到家。


故事就在我們到達路口時結束。


AS:我希望她在那裡。


克萊德:我也希望如此。謝謝你和我一起來,我知道很晚了。


AS:不…送別一個朋友絕不是一件壞事。


克萊德最後一次對我微笑,然後轉身面對道路。他跨過那個起始點,越過舊木牌。在寂靜
的夜晚,我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只有他那輕柔的腳步聲和安靜的微風,幾分鐘後,最後
一星點的克萊德也化入了廣闊的天空。


步行回車隊,這是一段漫長的旅程。當我在黑暗中行進時,我的思緒一片空白,在我旁邊
的玉米田因風吹而沙沙作響。


從我抵達羅伯古薩德的房子,坐在他的桌旁,聽他談論他發現的新世界,到今天已經四天
了。這段時間,我看到了一些我無法理解的東西,那些超越現實範圍的東西,我認為不可
能發生的事情。


我所能知道的是,這裡有一個冬日灣,邦妮已經到了她位於海邊的房子,站在門口,對她
哥哥的到來充滿信心。


我可能永遠不會知道結果。但我希望他們能找到彼此,無論他們身在何處。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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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sleep - 你聽過左右遊戲嗎? (7)

大家好,我要為耽擱了發文道歉,但我最近實在諸事不順。
如果你們有任何資訊的話,請讓我知道。


左右遊戲 [手稿1] 13/02/2017

鳥鳴聲伴隨著我,一路從交叉路口返回。

我很感激這份陪伴。在克萊德離開之後,我歡迎任何打破這陣寂靜的解藥,或可以讓我從
我孤獨的腳步中分心的任何聲響。然而,我卻沒有這麼歡迎鳥聲啁啾所代表的意義:黎明
即將到來。

我只有幾次是這個時間還清醒著,通常是在一個瘋狂的夜晚後,跌跌撞撞地從尼德里街穿
越市集回家。我的室友茉莉、克雷格和湯姆會在路上開懷地討論那晚的各種軼事,攙扶著
彼此,直到我們都遠離瘋狂過剩的夜晚。

現在的情況卻非常不同。這一次,我獨自走在路上,而這晚唯一過剩的東西卻是排山到海
而來的壓力和抑鬱。兩者卻有一個共通點,就是在我腦海深處明白,即將到來的一天將會
是充滿苦楚以及立即後果的一天。

雖然夜晚很黑暗,我仍發現自己執意想留在夜晚之中,不願去面對早晨可能帶來的悲慘。
再幾個小時,車隊就會起床,並發現他們又失去了另外一位成員。這不會像親眼目睹夏娃
、阿波羅或邦妮生命消逝那樣令人心痛,但仍然是一股悶在心中的傷痛,不那麼直接,卻
會在心中滋長。雖然我們痛恨面對生命中的恐懼,但當恐懼出其不意到來時,後果可能會
更糟。像是當你在隔天早上發現,殘酷的力量罔顧你的存在而輕易影響到你時。

明早將不會是一個令人愉快的早晨。雖然如此,我仍然很開心見到營地映入眼簾。

笨重的吉普車停在路旁,像是一座古老的遺跡。當下,我所能想到最舒適的事,就是爬進
吉普車安全的車頂內休息。有那麼一瞬間,我疑惑著為什麼一個設計來移動的交通工具,
對我而言卻像是原點一般。但顯然這不是這條道路上發生過最怪異的事。

藍鵲的車停在旁邊,橫跨著柏油路。窗戶一片漆黑,但有那麼一瞬間,我好像看見了點燃
的香菸在窗後燃燒著、短暫地發光,然後消失。我盯著吉普車繼續走著,決定忽略那閃爍
的火光,還有她背後那令人不快的可能動機。雖然如此,但我一想到她在那煙霧瀰漫的空
間中可能歸納出的尖酸結論,就感到不寒而慄。

我把手扶在乘客側的車窗上歇息,暫停了半晌目測著太陽的角度。我大概只剩下兩小時的
睡眠時間,接著我們就要踏上旅程跨越那嶄新的地平線,讓羅伯帶領我們進入未知的領域
,左右遊戲中還未被探索的道路。考驗有可能再兩個彎就結束...但也有可能,我們還有
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我想,也只有一種方法能找出答案了。

我安靜地爬入車內,輕輕地躺在莉莉絲旁邊。車內很擠,因為她是先躺下的人,我得要費
一番功夫才能擠進理想的位子。但至少,感覺還是比睡在戶外開放空間中,留給克萊德的
位置要來得好。至少,在今天,那會感覺像是睡在熱騰騰的墳墓上。

早晨比我想像中還要來得早。令人驚訝的是,一旦我從無夢的睡眠中醒來,我便發現自己
一點也不累。或許疲倦會在稍晚時襲來,又或者,睡眠的需求減少也是這條路的怪異特質
之一。想到這條路正在影響我的生理狀態,雖然很方便,但我還感覺有些不安。現在我幾
乎不需要進食和飲水,接著減少的是睡眠需求,我不得不覺得好像有什麼希望我們繼續這
趟旅行,除去了所有可能讓我們分神的旁鶩。這個念頭讓我既興奮又害怕。

當我睜開眼,我發現自己面對著莉莉絲。她一定是在睡夢中翻了身。我看得出她已經醒了
,正在閉目養神,不想獨自面對這早晨。

AS:嗨。

莉莉絲:嗨,早安。

AS:睡得如何?

莉莉絲:恩...還算可以。這裡並不是那麼舒適。

AS:哈,對啊。會習慣的。

片刻的寂靜降臨在我們之間。

我已經注意到吉普車另一邊藏在一堆行李和罐頭後的空床位。對我來說,假裝自己對於克
萊德的失蹤很驚訝會比較容易。我可以說我睡了整晚,然後一起投入一場徒勞無功的搜索
,最終和其他人一起明白真相。

一部分的我不想承擔這個重擔,想要站在一旁讓這條道路承擔所有責難。但就算我很想這
麼做,我也知道這是不對的。我不想讓這趟旅程再有更多的秘密。不管怎樣,藍鵲也看到
我昨晚回來,我可不想讓她抓到我說謊。

如果我要說實話,我就必須動作快,在他們有機會自己發現克萊德不見之前。我艱難地想
著如何開口。我腦中浮現的字眼無法排列成精美的句子,但我很快地發現,不管我怎麼說
,只是在延後讓大家知道不可避免的結果罷了。最後,我能說出口的只是...

AS:克萊德走了,莉莉絲。

莉莉絲花了幾秒才會過意,閃電一般直起身,警覺地看向克萊德的床位。

莉莉絲:羅伯。羅伯!

AS:莉莉絲──

羅伯:怎...怎麼了?

莉莉絲:克萊德被帶走了。

羅伯馬上清醒過來,轉身察看吉普車的後頭。我可以看見當他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之後臉
上的表情。他轉身回來,摸索著把車發動,他的雙眼在後視鏡中映著堅定的決心。他認為
他可以在克萊德跨越邊界之前趕上他。

羅伯:他不是被帶走的,莉莉絲。冷靜。

AS:羅伯,他走了。

羅伯:我們還不能確定。我們只需要──

AS:羅伯!他走了。他已經穿越路口了。

羅伯的雙眼在後視鏡中對上了我的。當他回頭望著我時,引擎仍在運轉。

羅伯:你怎麼知道?

急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疑惑的氣氛。羅伯和莉莉絲都盯著我,而這是自從上路
以來,我第一次成為被懷疑的對象。

AS:他跨越路口的時候,我正和他在一起。

莉莉絲:...什麼鬼?什麼時候的事?

AS:半夜大約三、四點的時候。他說他——

作為回應,羅伯甩開車門,離開吉普車。他重重踏步到路中央,整個身體充滿著緊張與怒
氣。

我很快跟在他身後爬下車。

羅伯:天殺的!布里斯托,你該死的為什麼要讓他這樣做?

AS:你不了解當時的狀況,羅伯。

莉莉絲:我們就在咫尺之外!你難道沒想過要叫我們起床?

AS:我當然有想過,只是他叫我不要這麼做。

莉莉絲:喔當然,所以這樣就沒問題?

AS:他做出了他自己的決定,莉莉絲。我們不該阻止他。

莉莉絲:我當然不可能讓他就這樣去自殺!你把邦妮綁住,卻不吭一聲讓克萊德就這樣溜
走?

AS:這...這不一樣。

莉莉絲:不一樣?你在開玩笑嗎?

AS:這當然不一樣!邦妮神智不清醒,但克萊德有理智可以做出自己的決定。

莉莉絲:他妹妹才剛死!他當然會想加入啦。但這不代表你就該讓他去死!你乾脆一槍殺
死他算了!

羅伯:莉莉絲!

羅伯嚴厲的聲音讓莉莉絲馬上安靜下來。在讓大家喘口氣後,他冷靜地說話了。

羅伯:布里斯托...你確定我們什麼都不能做了?

我直視羅伯的雙眼。他的言語比莉莉絲激昂的長篇大論更令人沈重。站在他們倆面前,面
對他們期待的目光,我感到一股懷疑滲進我的思緒。萬一我們可以說服克萊德回到車隊呢

?萬一羅伯可以強迫他留下來呢?如果我們讓他多留下一晚,他會找到動力繼續前進嗎?
一天呢?一週呢?我所能做的,只是回憶前一晚,提醒自己克萊德那股面對自己結局的冷
靜。我只能相信自己的決定。

AS:沒錯。我們什麼都不能做。

羅伯:那...好吧。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羅伯走回車背後,中止了對話,回歸到他平常的早晨作息。莉莉絲衝回車上,把自己關在
裡面。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路中央,覺得自己不能再更悽慘了。

藍鵲:我知道你做了什麼。

恩,這至少解答了我的疑問。當我努力捍衛著我行動的正當性時,藍鵲似乎悄悄爬出車外
,等待著其他人散去,再來對我投以勝利的微笑。

AS:可以別這樣嗎,藍鵲?

她的回應則是完全地忽視我。

藍鵲:我昨晚清醒著觀察著你們。當我看到你和克萊德一同離開卻獨自回來,
冷靜地跟什麼一樣時,我可一點都不驚訝。我不知道克萊德有沒有參與你的遊戲,但我知
道你這次肯定太過火了。你要他走的,對吧?

我懶的賞臉回應她。我甚至不知道對於如此荒謬的指控我該如何回答。她的言論完全符合
偏執的陰謀論:異常地自信、模糊的言論、對她來說如此理所當然的狂熱結論,對我來說
卻難以理解。

到最後,藍鵲沒有等到我回答便開口了。

藍鵲: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不會落入你的圈套。我不會回頭的...而且如果你敢在我身上
使任何技倆...我、會、殺、了、你。

我瞪視著眼前的女人。她的瞳孔有如毒液般漆黑,微笑扭曲成一股奸笑,蘊含著純粹的蔑
視。

AS:你為什麼不跟搭便車的人說話,藍鵲?

藍鵲眉頭深鎖著,奸笑從臉上滑落。我不等她回答。

AS:我是說...現在我們知道跟他說話的人下場是如何了,所以我可以假設你沒有和他說
話。還是我說錯了?

藍鵲緊抿著嘴,怒視著我,鬢角處的血管浮起在她緊繃的皮膚上。

AS:沒關係的藍鵲。我也很害怕。

我走回吉普車旁,羅伯正在從車裡搬出爐子和四張露營椅。我幫助他架設好這些在路中央
,他煮了一碗熱騰騰的飯給我,我則盡量吃下我能吃的。

我們想不到該說些什麼,而剩下的兩個座位則直到早飯結束都是空的。


當我爬進吉普車時,莉莉絲看起來很平靜。她沒那麼生氣了,而且似乎被迫面對之前被憤
怒所掩蓋的感受,如同我之前見過的一樣。我們的視線在後視鏡中交會,她的神情是完全
的失落。當我回瞪著她時我發現自己也是一樣的神情。而在那小小的鏡面中,我想我們都
找到了一絲理解。我們理解到在這條路上沒有輕鬆的選擇,而我們應該要原諒對方,也原
諒自己,關於做出的那些抉擇。畢竟,如果道路前方有更艱難的選擇,我也不會太意外。

我們只花了不到一小時就抵達森林。一如預期的,一路上沒有人說話。但是當玉米田消失
在樹林中,我們慢慢靠近森林的入口處,羅伯習慣性的廣播打破了沉默。

羅伯:船夫呼叫所有人。只是想告訴你們,能帶著你們轉過下一個轉角,是我的榮幸。從
現在開始,我們要小心行動,看到任何異常的事物就馬上回報,然後注意一下下一個轉彎
,可以嗎?好...我們走。

羅伯拐過方向盤,我們轉過一個緩慢而謹慎的彎。柏油路消失在我們身後,在眼前的是一
條泥土路。蓊鬱而糾結的樹木遮蔽著車隊,連太陽都消失在樹頂之後。

這個小小的轉彎對我來說卻有很重大的意義。我們終於跨越了邊界,進入左右遊戲的未知
領域。就我們所知,我們是唯一曾經抵達這麼遠的人,是這塊未知疆域的第一批探險者。
當我發現我正屏住呼吸時,我並不驚訝。

我仔細觀察著我的同伴們。莉莉絲迷失在她的思緒之中,甚至沒在看窗外。羅伯則和我預
期的一模一樣,不斷帶著驚奇的眼神張望窗外。

羅伯:天啊。真漂亮,不是嗎?

我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重新望向窗外時,我發現自己在微笑。就算經歷過今早的壓力,
還有眼前這不確定的一天,羅伯的話語帶著誠摯的愉悅,讓我不得不欣賞。我同樣也贊同
,雖然有怪異之處,不過這裡的確是個漂亮的地方。

吉普車在接下來的時間都緩慢前行。這片樹林廣闊而不馴,垂下的樹枝懶洋洋地橫跨路面
,在我們經過時嘎吱作響。許多樹呈現一種詭異而扭曲的角度,而不同的伸展方向讓我們
不管望向哪裡都看不到太遠處。

羅伯無時不刻都在掃描路側。掃過我們身側的樹緊緊地靠在一起,讓前方的轉彎處顯而易
見。我懷疑羅伯只是不想冒任何風險,這條路的把戲太多,讓他幾近偏執。他應該不需要
擔心的。整個下午總共只有四個轉彎,而每一個都從遠處就清晰可見,而且路也很好開。

在我注意到之前,時間已經來到傍晚,而我們還未見到森林的出口。我們今天往上坡爬了
一陣,接著都一路水平地開在一條羊腸小徑上。無止盡延伸的森林在我們左手邊,而右手
邊則是一道危險的陡坡。當只剩下一邊要注意時,羅伯似乎比較有信心可以談話了。

AS:所以,當你抵達道路終點之後,你要做什麼?

羅伯:紀錄下來、帶回家,然後呈現給全世界看。

AS:在那之後呢?

羅伯:我想我會去渡假吧。也許我會去拜訪倫敦。你會帶我參觀嗎?

AS:你從沒去過倫敦?

羅伯:我只有路過過,帶著行李。我一直都對城市沒多大好感,所以我試著待在城市之外
。不過如果有嚮導的話,我倒是會想去走走。

AS:哈,好這會是我下一個故事:羅伯‧古薩德挑戰倫敦!

羅伯:我不認為有人會想要聽這個故事。

AS:會有人想聽的,還是你只是擔心你會喜歡上倫敦?

羅伯:哈,小羅伯一定會反對的。

AS:這麼說也是。等等...抱歉?

羅伯:小羅伯不會讓我忘記的。他一直都是個都市小孩。

我瞪視著窗外漆黑的森林,瞬間回想起五天前我抵達鳳凰城的時候。

我回想我最喜愛的一場和羅伯的會面,他簡略地向我介紹他的生平。我沒有問太多細節,
因為我想要聽他用自己的話說自己的故事,而且我以為上路之後會有機會聽到更多。經過
四天的磨難、恐懼和壓力,我還沒有時間繼續訪談。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我們的第一場訪
談所談到的東西有多少,而他有多麼努力迴避這些細節。我不知道他前妻們的名字,也不
知道任何和他超自然界事蹟沒有直接關聯的人。

例如說,我不知道他稱呼他兒子為「小」羅伯(註)。雖然這是一個常見的暱稱,但有時候,也可
能有特殊的意義。

(註:外國人當父子或長輩和晚輩同名時,會用Junior指稱晚輩,這邊直接翻成小羅伯)

AS:你兒子和你同名?

羅伯轉向我,表情很困惑。

羅伯:是的。難道我沒有——

莉莉絲:小心!

羅伯踩下煞車,身體往前傾。一個快速的身影通過道路,掉入我們右邊的陡峭山壁。在引
擎運轉的聲響背後,我們可以聽見那東西掉入深谷底下森林的巨響。

AS:那是什麼?一隻鹿嗎?

羅伯:看起來像是。

莉莉絲:它直接跳下懸崖了,它為什麼要這樣做?

羅伯:可能不太樂觀吧。

AS:我們可以趕快走嗎,這裡——

我被左方樹林傳來低沉的隆隆聲給打斷。

莉莉絲:那是什麼?

羅伯:我們不會留下來久到可以找出答案的。

羅伯將車子入檔,往前開。不到五秒鐘,他再度踩下煞車,一群約莫三、四隻的鹿擋在車
前。從聲音聽來,在我們後方還有幾隻,碰撞著吉普車的背後,填滿了我們和藍鵲之間的
空隙。

在當羅伯忙著重新發動車子時,我望向樹林深處,終於發現自己一直聽見的是什麼。雷聲
般的聲響轟隆著撞擊地面,刷過草叢,穿越石頭和樹枝朝我們而來。一瞬間,森林從空虛
的黑暗爆發成為一陣混亂、暴力,彷彿一群瘋狂的鹿群從樹中冒出。

羅伯試著叫我們穩住,但他沒有時間。

前方的道路充滿了上百隻亂竄的鹿,像一股激流一樣擋住了車燈。莉莉絲從窗邊跳開,躲
入車子深處,振動傳過整台車。鹿群沒有多大空間可以選擇,只能絕望地奔向車側。一隻
比較小的鹿一頭撞上我車窗下方的綠色鐵板,振動傳到玻璃上。我想我聽到牠的脖子碎裂
的聲音。

那些成功穿過我們車子的鹿也沒有比較好。已經陷入喪心病狂的牠們,被其他同樣絕望的
鹿群推擠,我只能眼睜睜望著牠們落入懸崖。無數身軀落入黑暗之中,我只能想像在那之
下,是越堆越高的扭曲交纏屍體。

莉莉絲:羅伯,快帶我們離開!

羅伯:我們沒辦法穿越這個,先躲好!

藍鵲:這是什麼鬼——救命!

藍鵲的聲音聽起來嚇壞了。吉普車雖然受到鹿群的撞擊,但還是勉強穩住在原地。但當我
回頭望向藍鵲,我發現她的車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她的車歪斜著,被鹿群共同的力道推向
懸崖。車子的乘客一側顯示著鮮紅色的印子和深深的凹痕。鹿群笨拙地衝向她的車,爬上
車頂,撞擊著車門。

藍鵲對著無線電尖叫著,當其中一個前輪滑出路邊時,我看見她j伸手遮住雙眼。車子的
底盤慢慢滑向泥土。很幸運地,當我回過頭來望向森林時,已經空蕩蕩一片。洪水已經消
退,而剩下的最後幾隻鹿正在跨越道路。身在鹿群最尾端的牠們讓牠們有足夠的空間從車
隊之間奔馳而去。

羅伯:船夫呼叫藍鵲,快點過來這裡,我們要走了。

藍鵲:那到底是什麼鬼?到底——

羅伯:那只是一群鹿,藍鵲。但牠們跑得這麼快,我可不想面對牠們正在逃離的東西。我
們沒有時間讓你的車子回到路上了,快點給我過來這裡!

藍鵲的無線電一片寂靜,除了雜訊和偶爾夾雜的恐懼呼吸聲。

羅伯:該死的。你們兩個待在車裡。莉莉絲,把來福槍拿給我,我可不想冒險。

莉莉絲把來福槍遞給羅伯。羅伯從抽屜拿出一些補充子彈,爬出車外並甩上門,走向藍鵲
半毀的車。我爬到車尾,掙扎著在一堆瓶罐中觀察著事態發展。

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羅伯終於把車門撬開,伸出一隻手給藍鵲。我看著藍鵲解開安全帶,
爬出車外,接著幾乎立即就撲向羅伯。她一邊嚎啕大哭,一邊用拳頭捶打著羅伯的胸膛。
她看起來慌亂、恐懼,並且憤怒。

羅伯只是站在那邊承受一切,呢喃著模糊的安慰話語,等待她的恐慌過去,轉變為挫折的
哀號。

莉莉絲:拜託,藍鵲,我們得走了。

莉莉絲的聲音很低,希望藍鵲的自我洗滌能夠快一點。我看著她,對於她的不耐煩感同身
受。接著,有什麼東西映入眼簾,在莉莉絲背後的森林裡正緩慢靠近。

我轉過身,撲向前座,抓住無線電。

AS:羅伯,快點回來,有東西在樹林裡。

聽到我的警告從藍鵲車上無線電傳出,羅伯瞥了我一眼,接著警覺地轉向森林,看著一個
蒼白的身影靠近兩人。

蒼白的生物停在羅伯和藍鵲前面的空地,在我和莉莉絲的視野中,但對其他人來說是籠罩
在森林的陰影中。藍鵲離開羅伯身邊,從包包中拿出頭燈。慢慢地,顫抖著手指,她把頭
燈指向生物,打開開關。

眼前是一幅難以理解的景況。光照在一個很瘦,幾乎是虛弱的小孩身上。小孩看似剛滿足
歲,死人般蒼白,渾身沾滿泥土,皮膚繃緊在單薄的四肢上。它瞪著藍鵲,反射性地伸出
一隻手遮蔽頭燈發出的強光。

莉莉絲:噢天啊,它怎麼了?

我知道莉莉絲在說什麼。當我看著它掙扎著穿越那道強烈的白光時,我的手摀住了嘴。它
每踏出一步,身形就開始扭曲和改變,四肢拉長,參差不齊地生長著。所有碰到光線的部
份都怪異地快速生長著,就好像小孩在我們眼前老化一樣。

小孩發出一聲哭喊,衝向藍鵲,生氣地把她的頭燈掃到地上。藍鵲因驚嚇和疼痛而喊叫著
,她抓住被攻擊的手,盯著只花了不到一分鐘就長到三歲的小孩。就算在黑暗中,透過掉
在地上的頭燈,我可以看到藍鵲已經被恐懼所癱瘓。

羅伯沒有猶豫。他反射性地抓住藍鵲,把她拖回頭燈的照射範圍。生物跟在他們後面,一
隻手落入光線的範圍。它縮回手,眼中充滿錐心而稚嫩的淚水,左手手指生長地比身體的
其他部分要快。

它的哭聲重新響起。小孩雖然看起來很陰森,看起來卻不壞、也不邪惡。事實上,當它回
頭看著藍鵲時,看起來是真的很沮喪,無法理解周遭人的行動。當它悲傷地看著自己生長
錯亂的手指,似乎這生長程序不僅看起來噁心,也很疼痛。

羅伯:待在光線中,藍鵲。繼續移動。

藍鵲從羅伯身後逃開,衝向吉普車。一旦她開始移動,小孩爆出一陣尖銳的叫聲,敲打的
藍鵲的車頂。這造成的作用卻是大到近乎不可能。在一瞬間,車子皺成一團廢棄金屬,滑
出道路,朝著底下山谷滾去,唯一剩下的車頭燈消失在我們視野中。

藍鵲和羅伯現在重新進入黑暗中,小孩飛快地掠過他們身邊,趁藍鵲的腳離地時抓住她的
腳踝,猛力往後拉。藍鵲的衝力突然被中止,再加上一隻腳被抓住,藍鵲只能倒在地上。
她猛然倒在土上,下巴撞上一塊石頭。

她用驚訝、懇求的雙眼往上看著我們。我們只看著她幾秒鐘,她就被往回拖。她在疼痛中
尖叫著,腳踝死死被小孩給抓住。它一點都沒有慢下來地將藍鵲拖回森林,如同一個布偶


羅伯伸出他的手,努力想在藍鵲掙扎對抗這無法抵抗的力道時抓住她。他們短暫地接觸,
但卻是徒勞無功;把藍鵲往後拖的力量持續著。藍鵲將手指嵌入地裡抓著泥土,留下一道
道深深的泥土痕跡和鬆動的小石塊。

羅伯陰沉著臉解下來福槍,從胸前口袋中掏出子彈,上膛。

藍鵲望著羅伯將槍舉過肩,瞄準著她身後黑暗中小孩的頭。

莉莉絲:天啊。

莉莉絲從窗邊退開,從窗外的瘋狂中躲開。當羅伯把手指放在板機上時,我自己也幾乎不
忍看。

槍聲卻遲遲沒有落下。

當小孩將她拖回森林線時,藍鵲尖叫著。羅伯的手顫抖著,無法完成他應該要做的行動。
羅伯對著空氣咒罵,將來福槍丟在地上。當藍鵲尖叫著被拖入森林時,他站著一動也不動


他的表情是被路上的所有人磨耗殆盡的表情。就像其他人一樣,他的心思已不在當下,而
是迷失在無助和困惑之中。但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不會迷失太久。不像我和莉莉絲,他
已經回過神來。

羅伯:布里斯托!綠色包包裡有一個手電筒,快點拿來。

沒有時間遲疑了。我絕望地搜索著吉普車,每過一秒,藍鵲的尖叫卻離我們越遠。我看
見巨大的綠色袋子躺在角落,我爬過去解開袋口,將內容物全倒出來。一隻綠色的強力
LED手電筒躺在車廂裡,我趕緊在它滾遠之前抓住。

我把車門甩開,衝向羅伯,將手電筒丟向羅伯伸出的手。羅伯一接住就衝入森林,把莉莉
絲和我丟在身後。

我們只能透過聲音和光線了解樹林裡發生的事。

將近一分鐘的寂靜之後,手電筒的光芒猛然亮起。藍鵲的尖叫聲越來越淒厲,而小孩也發
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一聲樹裂成碎片的巨響迴盪在夜空中。光影狂亂地舞動,羅伯發
出一陣宣洩的怒吼。突然間,小孩的號叫聲顯得益發遠去,撤退到樹林深處。接著,就是
一片寂靜。

莉莉絲:布里斯托...發生...發生什麼事了?

AS:我不知道,待在車裡。

我們等了像是一世紀那麼久,迷失在憂慮之中,直到撫過草叢的聲響喚回了我們對樹林的
注意力。片刻後,羅伯從樹林中走出,攙扶著藍鵲的手臂。

莉莉絲:哦,謝天謝地。

兩人緩慢而痛苦地蹣跚走向我們。藍鵲走路一跛一跛,她一邊的腳踝嚴重瘀青。羅伯臉上
有幾道刮傷,但除此之外似乎並無大礙。他呼喊著我們,聲音完全虛脫。

羅伯:...沒什麼。

我臉上泛起一個無法抑制的微笑,疼痛但誠摯的喜悅。我不禁摀住嘴,鬆了一口氣的眼淚
滾下我的臉頰。這是一個在黑暗夜晚的稍縱即逝的瞬間,但至少這一次我們成功度過了危
機,飽受摧殘,但至少,大家都還在。

藍鵲倒在地上,掙脫羅伯的臂膀卻無力支撐自己的體重。羅伯回頭看著她倒地的地方,發
現她正緩慢地爬向陡坡邊。

羅伯:藍鵲?丹妮絲,你還好嗎?

藍鵲停止爬行,將手撐在地上,搖搖晃晃地站起。顯然她還是能支撐自己體重的。當她終
於站直,她回頭面向羅伯,將他的來福槍舉過肩,瞄準羅伯的胸膛。

我的微笑消失了。

藍鵲:那只是個小孩,羅伯!那只是個小孩啊...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莉莉絲:噢天啊布理斯托!發生了什麼事?

AS:待在車裡,莉莉絲。

羅伯:丹妮絲...你看到的和我們一樣多。你看到它做了什麼。

藍鵲:它抓住我...它的皮膚裂開了!你怎麼可以對它這麼做?

羅伯:丹妮絲,丹妮絲。你知道你看到了什麼,好嗎?你知道那是真的,不是我們幹的。
我們也都有看到。那是——

羅伯瞪著藍鵲,然後往下看著來福槍指著他的胸膛。

羅伯:好好好。不然我們掉頭回去,現在。我會帶大家回去,然後載你到隧道外面...安
全地。我只是想要你能安全回家...你怎麼說?

藍鵲直視羅伯的雙眼,來福槍在她手裡顫抖著。我們屏息以待,等著她的回答。

藍鵲:...我不相信你。

槍聲迴盪著,羅伯倒下。他臉上寫著訝異和不可置信,一抹暗紅色在他肩上暈開。我簡直
無法呼吸。我全身被震驚和不公平所癱瘓,對於眼前所發生的事感到不敢相信。

我不了解事情怎麼會就這樣發生。

莉莉絲:噢天啊!天啊!不!

藍鵲從羅伯胸前的口袋中掏出一把彈藥,熟練地替來福槍再次上膛。她已經停止顫抖,帶
著冷靜的動作,我帶著震驚想到我可能馬上就要死在這裡。

我鑽回吉普車上,把門在我身後重重關上。莉莉絲整個人呆住了,仍然處在震驚中。

AS:我們得走了。莉莉絲?我們得走了,好嗎?

莉莉絲:我...我不明白。

藍鵲:你們兩個給我出來!我會殺了他!

莉莉絲:你想她也會殺了我們嗎?

AS:不。不...她原本要瞄準羅伯的胸膛,卻在最後一刻移開了。她只是在討價還價。

莉莉絲:討價還價?

AS:她叫我們離開車子,我想她想要拿走吉普車。

莉莉絲:如果她把我們留在這邊,我們必死無疑。

AS:我知道。

藍鵲:給我滾出來,你們兩個!我要你們的雙手在我能看見的地方!

AS:沒事的,沒事的。來,拿著這個。

我伸手拿了無線電,遞給莉莉絲。

AS:我們要衝進森林。我們要先繞過車子,然後一看到樹林有空隙,就衝進去森林,好嗎


莉莉絲:我...我做不到,布里斯托。

AS:我很抱歉,莉莉絲。你必須要做到。

我輕輕打開駕駛側的門,爬出去沿著路緣走著,壓低身子迴避藍鵲的視線。莉莉絲跟在我
身後,輕輕關上門。我們一點聲音都沒發出,注意著腳下的草叢,我示意著我們繞過吉普
車的車頂。莉莉絲先行,避開窗戶,慢慢走到車頭繞過轉角。從車頂處,我們可以直接衝
向樹林。

藍鵲:少跟我耍把戲!

在我有機會跟上莉莉絲之前,藍鵲的耐心用完了。我可以聽見她朝著吉普車靠近的腳步聲
。情況超出了我的掌控,而我只有一件事能做來阻止她發現我們兩個。

AS:我們要出來了!

我舉起雙手並站起身,走向車尾。藍鵲在她發現莉莉絲之前就停了下來。 她轉身面向我
,舉起來福槍。接著,我聽見莉莉絲從藏身之處跳出來,衝向樹林。

藍鵲馬上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她挫折地大喊一聲,來福槍對準樹林。莉莉絲已經消失在
漆黑的森林中,遠離視線之外。我沒有嘗試著在她分心時逃走,而我是正確的。當發現莉
莉絲已經逃走後,藍鵲把來福槍指著我的胸膛。

藍鵲:我知道你們都是一夥的,你們這些可惡的怪物!

她的眼睛從眼眶中突出,臉上扭曲著惡意,充斥著自以為是的仇恨。在這幾天的旅程中,
我從來沒看過像這樣的東西。

AS:你狀況不好,藍鵲。

藍鵲:不,不。我只是不想落入你們的圈套!

AS:這怎麼可能是圈套?怎麼可能?阿波羅,夏娃,邦妮。你看見了他們身上發生什麼事
。這已經超出我們的理解範圍了,你的和我的都一樣。

藍鵲:這世界上沒有所謂的魔法。只有傻子和該死的騙術。

就是這個。這句話觸發了藍鵲的瘋狂,這不可動搖的信念卻讓藍鵲墜入矛盾的漩渦。就算
親眼目睹這麼多不可能的事件,就連眼前的殘忍死亡,她堅強的懷疑論讓她不能歸因在超
自然現象上、不能歸因在這條路上。反之,她責怪我們,一群迅速減少的共謀者。我們的
罪行包含矇騙、置我們於危險,乃至於公然謀殺。

對藍鵲而言,這條路上唯一的怪物就是我們。這不是瘋狂,而是自我防衛。

AS:那不重要。你可以回家,好嗎?但至少...帶上莉莉絲。拜託。她和這一切都沒關。

藍鵲:我可不是白痴,愛莉絲。你難道不知道我一直都在觀察嗎?你們全是同謀。就我所
知,你們全都可以他媽的用走的回去!

AS:我很抱歉...我不能讓你這麼做。

她笑了,一個尖酸、醜惡的笑容,穩穩地握住來福槍。

藍鵲:我看不出來你有什麼辦法決定這件事。

AS:恩...這一直都是你的問題,不是嗎,丹妮絲?你缺乏想像力。

我往後退,讓重力帶著我跨越陡坡的邊界。在我跌入黑暗之前幾秒,我握緊了左手。當我
舉高雙手時,手掌是面對她的,她很容易就把我手上的東西誤認為戒指。當我往後落下時
,藍鵲的雙眼盯著我握緊的拳頭。現在她可以看到另一端掛著的東西。一個開瓶器、一個
小手電筒,還有吉普車的車鑰匙。

我消失在懸崖邊緣,迎接著即將到來的結果。我讓自己屈服於漫長的墜落,掉入黑暗,身
後伴隨著藍鵲憤怒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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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左右遊戲 (A)

Post by tt »

哈囉各位:

抱歉這篇文章剛剛不見了,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此外我也要跟大家道歉很久沒更新了。
如果我能貢獻我所有的時間去找艾莉絲,我一定會那麼做的。但很遺憾,我得盡可能在聖
誕節多值一點班,特別是因為現在我已經認清,我不可能坐在我北倫敦的公寓裡,有效率
地找她。

我思考了一陣,然後我決定了。聖誕節後,我會飛離這裡,去調查各位提供給我的線索。
希望我到那邊時,能夠有一些明顯的進展。

同時,請大家繼續提供靈感給我,不管它看起來多麼不值一提,我真的都會讀喔。

好啦,這是下一篇。



左右遊戲 [手稿] 14/02/2017

在我落地之前發生的一段小插曲:與星星同在。


當我背朝下往斜坡摔落時,我的視線往上朝向夜空,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失去重量,好像
我成為了天堂的觀者之一。浩瀚無垠的蒼穹如布幕般罩下,沒有地表光線可以減損它的榮
光。儘管最近發生了這麼多事情,我無法忽視它是如此的美,如此高雅地與地表上的醜陋
無關。雖然這片刻持續頂多一秒鐘,但在我的主觀感覺上長多了,彷彿我被賜與了短暫的
喘息,這讓我享受平靜和安寧的驚鴻一瞬。不論多短暫,它都讓我可以暫時不要面對即將
發生的事情。


我不知道這一刻還能持續多久。我猜我永遠不會知道。伴著強力的哀傷感,我在空中轉身
,轉移開視線。星星離開我的視野,眼前只剩下通往黑道山谷的斜坡,一路指向深處。我
與天堂的交流就這麼終止了,我回到冰冷無情的地表上。


它並不歡迎我回來。


我撞上斜坡,瞬間感受到一側肩膀的反作用力,然後另一側也落地,重重地、不停地往下
滑。我整個身體彷彿在跳一隻狂熱的、無法掌控的舞步,被地表推往山谷深處。


我的腳踝後側卡上一塊嶙峋堅硬的岩石,我的臉滾向一叢帶刺的蕁麻,它們尖尖的葉子刮
著我的雙頰。我全力嘗試控制自己的下滑,手抓著鬆軟的泥土,想辦法讓自己穩住。


隨著石塊和泥土的落下,我把重心移到我的背,總算讓自己轉向腳朝下滑落的方式。我在
最後一刻控制住下墜,剛好看到前方有棵大樹,從小丘上探出頭來,就在我下方數公尺處
。我在撞上它之前不到一秒鐘的時候轉向,把自己扭向旁邊,我的手腕撞到樹皮,一陣痛
楚往上傳到手臂。


山谷的底部現在在我眼前,隨著我視線往下看向谷底的植物,它們好像隨時會衝到我面前
來。我可以辨認出之前跳下這危險旅程的鹿群的屍體,我可以聽到倖存者痛苦的呻吟,以
及牠們試著用斷腿支撐體重站起來的時的嗚咽聲。


沒多久,我也加入牠們。


這個斜坡的角度並不平均,就在快滑到谷底之前,它變得更抖了。我絕望地試著找到一塊
可以落腳的岩石,但我無法停止下滑,只是一直把泥土往外踢。快到谷底的最後的三公尺
部分,我幾乎是自由下滑狀態,我全身上下被痛覺占據,直到手腳都著地。


我的身體既緊繃又疼痛。我起身站在谷底的地上,而一當我把重量放到腳上,一道刺眼的
手電筒光線直直射向我右方的土地。我的肌肉緊繃起來,往後跳向一塊自然形成的石壁,
而那道光線朝我的方向掃來,恰恰經過我剛剛站著的位置。


藍鵲正在找我,我不感到意外。那光線在土地上移動,沿著斜坡的底部搜索,照亮那些數
不清的、扭曲變形的鹿隻屍體。還好,岩石壁的陰影提供了避難所,為我遮擋住手電筒無
情的視線。


手電筒的光線在此區逗留約半分鐘後,就轉向樹林去了。


我不認為藍鵲會親自追趕我,我更不認為她會跳下斜坡。也許她會選擇走回路上,找一條
比較和緩的下坡途徑,然後在谷底追索我。然而這樣走下來,大約要花半個小時,如果我
是她,我可不會想在無防備的狀況下離開吉普車那麼久。


儘管藍鵲沒有表現出想要進入山谷的意思,她倒是急切地想找出我在哪裡。隨著她又把手
電筒指向谷底,我前方的泥土地突然間地被手電筒給照亮。我猜想她只是稍
把手電筒轉開
,讓我感到自己正被監視著,好讓我想要走到空曠區域去。我也猜想,一旦手電筒找到匍
伏在谷地底的我,隨著光線而來的大概會是一顆子彈,讓我永遠跟鹿隻一起躺在這裡。在
那之後,她只需要走下山坡,從我冰冷無生命的手裡拿走吉普車鑰匙。


數著呼吸,同時把背緊貼著岩石壁,我快速思考了一下我現在有多少事得做:我得確認羅
伯的狀況,我得把藍鵲誘離開吉普車,還有最緊迫的,我得聯絡上莉莉絲。


我伸手往腰帶背側的方向摸去,想找到羅伯給我的無線電。但當我的手指摸到帆布時,只
找到一個空位,無線電本該在那裡的。一面在背上尋找,我的胃下沉著。無線電不見了。
我跳下斜坡時它還在的,但就在我一路猛烈滑落的過程中的某一個時刻,它離我而去。


手電筒的光線再一次掃回來。


雖然我從沒想過要這麼做,但我發現我在腦海裡計算車隊裡的無線電數量。我們出發上路
前,羅伯發給每個人一台無線電。因此,我想可以推定王牌、阿波羅、夏娃、邦妮和克萊
德的無線電都沒了,莉莉絲的那台想必在她的車子沉到地底下時也沒了,這就是為什麼我
在她跑進樹林前,把羅伯自己的那台交給她。所以這樣就剩下我的無線電--掉在這片山坡
的某處--還有藍鵲的。


手電筒的光線再一次消失。


我小心地從陰影出探出來,打量圍繞著我的森林。當那孩子把藍鵲的車推離道路時,她的
無線電還在車裡。如果我想的沒錯,我只能用她的那台聯絡莉莉絲了。藍鵲的車看起來不
在我附近,但當我探頭在黑暗的山坡上找尋,發現它就停在斜坡上。整台車停在半山腰,
倒向一側,它的車底卡在一棵老樹的樹根上。


如果我想聯絡上莉莉絲,我得爬到那裡去。


我沿著岩石走,直到藍鵲的車約莫在我垂直上方的位置。我轉身,把手搭上那潮溼粗糙的
石壁,我找得出幾個能當作攀爬支點的凹處,我把手指伸進頭上方的溝槽,把靴子卡進石
壁稍微突出的部分,然後把自己往上推。


這可不是趟輕鬆的攀岩。我的手很冷,手臂累壞了,而我也沒穿著適當的鞋子。我的靴子
老是踩不穩,逼得我不得不用手臂撐住體重,撐到都在發抖了。經過刻苦的兩公尺後,我
找不到能當成手的支點的地方了。我伸長手指,大約還要10英吋才能到頂部。我很快地吸
了口氣,靠在石壁上,雙手伸直,好觀察上方的部分。手電筒的光線又再次掃回來,照亮
了岩面頂部的一小段扭曲的樹根。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搆到它,很可能我會失手滑落,最後無助地掉回地面。然而,我已經感
受到自己的握力漸漸變弱,我上手臂的痛楚越來越無法忽視。我無法久留在現在這個位置
,而且我也認為我沒力氣再爬一次了。抬起腳,我用力把靴子往石牆內踢,直到在某個縫
隙找到位置卡住腳。我輕輕彎腿,就起跳預備位置。咬牙,用力吸氣,我離開牆面,跳到
空中。


我懸在空中,腳下是深深的谷地,一旦掉下去就要重來一次的恐怖攀爬,無際的脆弱無助
襲上心頭。我在跳到最高點時用力伸出雙手,剛好搆住那樹根,我的肩膀猛力震了一下,
讓我擔心會掉回到谷底。恐懼和腎上腺素支撐了我背水一戰的握力,我晃動身體,把自己
的腳甩上山壁邊緣,數度嘗試讓腳踝卡在山壁頂的同時,手臂好似著火般疼痛著。


我用力把自己拉上山壁邊緣,落在鬆軟的泥土上,此時手電筒的光線又掃向我這裡了。


以一股奔湧而出的力量,我拖著還在疼痛的身體站起來,並掙扎著走到最近的樹木,一口
氣坐在它的根部上,並讓自己跟樹皮貼在一起。樹的陰影從右邊晃過來,遮蓋住我,然後
往左邊移動並消失。手電筒的光離開了在黑暗裡的我,但它還會再回來,因為藍鵲還急切
地想找到我。


這時開始下小雨了。幾滴小水滴從天空飄下來,降落在我展開的手掌上。沒多久,水滴得
到援軍,轉化為暴雨,猛擊著樹葉和青草,浸溼了土地。這大雨既然可以把草變滑,把土
地變為泥沼,本來就已如酷刑的斜坡,更會變得無法攀爬。我懷疑自己還有沒有辦法再爬
一次,更遑論現在岩壁已經被雨水籠罩。


我得快速移動到藍鵲的車子那裡,但同時我也得小心地移動。情況很清楚,這是我唯一接
觸到無線電的機會了。


我離車子只剩下一小段爬行距離。我可以看到它的底盤靠在樹附近,整台車的左側壓進土
裡。現在我夠靠近了,我可以聽到車子在搖晃時發出的嘎吱聲。


我等到手電筒再一次掃過,才離開樹的陰影。我以沾滿泥土的雙手抓住任何可以支撐的地
方,勉強爬上平台,往藍鵲的車子前進。我的腳在草上打滑,雨落在地上,浸溼我的羊毛
衫。


為了往那台車前進,我整個人都暴露了出來。雖然手電筒實在是讓人擔憂,但我趁著它似
乎還在搜索山坡的另一邊時,爬到車子底盤的下方,讓底盤架擋住我。我很快地掃視上方
,確認藍鵲的行動,然後,慢慢地,穩穩地,我爬上那看似不可能的斜坡,再一次把自己
暴露在外,直到我跟引擎蓋的位置平行。


藍鵲的無線電還在它的基座上。雖然這車輛嚴重受損,但擋風玻璃倒是完整的,只除了中
間部分有一個小小的,不規則的破洞。它應該足夠我伸手進去並拿到無線電,只是我得要
非常、非常的小心。慢慢地,試探地,我靠在車上,伸手穿過那個小洞,鋸齒般的破玻璃
邊緣圍繞在我皮膚邊,我的手碰到儀表板,慢慢地滑過它的表面,朝無線電的方向前進。


手電筒的光線從山坡那邊掃回來了。藍鵲正沿著山壁走著,發狂地找著我。而我現在的狀
況呢,我人在沒有遮蔽的地方,又正在進行一個緩慢而謹慎的任務,我不可能及時逃離這
裡。


當我抓住無線電時,手電筒照到我了。雖然我有點不想承認,但在那一個瞬間,籠罩在手
電筒的凝視之下時,我石化而無法反應。手電筒不再移動了,它直直定著我,我的影子落
進山谷底。我可以想像藍鵲的勝利的眼神,她找了我這麼久,終於有回報了。


我反應過來時已太遲。我咬牙,把無線電拉出基座,沒時間慢慢來了,我直接把手從擋風
玻璃裡抽出,吸氣忍耐玻璃邊緣割傷我手背。


事實上我有更大的麻煩。我聽到山頂上傳來很大一聲「呯!」聲,隨之而來是一個惱人的
嗞嗞聲從我耳邊擦過。我因那聲響而抖了一下,結果我絆到自己的靴子,我摔向地面,滑
向山谷。在斜坡上我根本無能為力,絕望地一試,我滾進車子的陰影裡,擋住光線。我沒
有時間把自己穩住,在一團混亂裡,我往山谷滑下去,又再一次回到山壁邊。


在我摔下去前幾秒,我又看到谷底。空氣從我的肺被擠出,我痛苦的呻吟如羽毛般消散在
冰冷的夜空裡。我躺在一側,手裡握著無線電。至少,至少,我保住它了。


手電筒在我附近晃來晃去。我想辦法站起來,拖著自己移動幾公尺,然後倒在石壁上,手
電筒照亮我前方的土地。我舉起無線電時,手抖個不停。我想我再沒有一刻,比那顆子彈
擦過我耳朵旁時更靠近死亡。那個聲音雖然一下就消逝了,但那個恐怖的意像仍在我腦袋
裡徘徊。藍鵲毫無心理負擔地對羅伯開火,然後把我們趕出吉普車。那是一種武力展示。
一個權力表彰。飛向我的那顆子彈沒有別的涵意、沒有偽裝、沒有別的目標--只有最原始
的那個。


藍鵲準備好要殺我了,也就是說她準備殺了我們所有人。我舉起無線電,轉動頻道直到我
找到羅伯用的頻道。


AS:布里斯托呼叫莉莉絲,有收到嗎?


我鬆開按扭,無線電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音。我等了一世紀般長的20秒,莉莉絲沒有回應。


AS:布里斯托呼叫莉莉絲,聽得到嗎?


這次我等了一分鐘。還是沒有回應。我在跳下山谷後所做的一切努力,換來的是一堵沉默
的牆。我心中被挫敗淹過。


這一點都不公平。


AS:珍?珍...你在嗎?


又一分鐘過去了。我沉默地坐在那裡,盯著無線電,我冒著生命危險找來的東西,卻變成
一陀沒用的塑膠。過了一會兒,我鬆手讓它掉在溼了的泥土上。


我把腿靠向身體,手環抱著腿,然後把頭靠在膝蓋上。休息一分鐘後,我的呼吸變淺,眼
中泛起淚水,從臉上滑落。雨水落下,我靜靜地哭。坐在一片黑暗的森林裡,我滿身泥濘
,孤身一人。


我的憂傷被什麼東西打斷,雨從四面八方落進來,拍打著我的臉,且以不可思議的方式濺
在岩石上。空氣也騷動起來,一個熟悉的,低沉的聲音,透過無線電傳出來。


聲音:我看著你掙扎。


才剛說完,聲音就消失了。風冷靜下來,雨也回覆成垂直落下。


AS:哈囉?哈囉?誰在那裡?


空氣很安靜,除了雨之外什麼都沒有。我擦了擦臉上的淚,對空氣大喊。


AS:你可以幫我嗎?拜託...你可不可以...只要...


那聲音不見了。而我認為我近期不會再聽到它。也許它只是希望我知道它正在看著這一切
。但有一件事是確定的:如果那聲音想安撫我,或讓我不覺得那麼孤單,那它實在用錯方
法了。


莉莉絲(聲音):艾莉絲你在那裡嗎?


我盯住那劈啪作響的無線電。


莉莉絲(聲音):艾莉絲你還在那裡嗎?對不起我沒有...


AS:珍!珍,你還好嗎?你那邊安全嗎?


莉莉絲(聲音):對,我還好。我還以為你...你怎麼了?


AS:我呃...我從山上跳下去,拿到藍鵲的無線電,她對我開槍...你呢?


莉莉絲(聲音):她真是天殺的瘋了。我走到樹林裡的一片空地,就直直從車子那裡走過來
的的地方,至少我認為如此。我到現在還沒有看到那個...那個東西。


AS:噢,那是個大森林。也許它走掉了。你可以待在空地那附近嗎?


莉莉絲(聲音):好,我可以在這附近躲著。你打算要做什麼?


AS:我打算過去找你,然後我們想辦法讓藍鵲離開吉普車。


莉莉絲(聲音):怎麼做?


AS:我還在想。我大約半個小時後可以到你那裡。壓低音量,我們保持通話,好嗎?


莉莉絲(聲音):嗯。好...好,可以的。我很高興你一切都好,艾莉絲。


AS:好,你也是。


我把無線電綁在腰帶上。我的身體仍然因為摔落而發痛,血一點一點從我手上滴落,而我
的手指因為天氣太冷而幾乎沒有感覺。然而,聽到無線電裡傳來莉莉絲的聲音,還是讓我
找回了一些在谷地裡丟失的東西。鬆了一口氣的感覺激勵著我疲倦的肌肉,推著我的腳移
動,重回到路上。


我仍然困在黑暗森林的中央,仍然滿身泥濘,流著血,受了傷,但我再也不是孤單一人。

沒多久,我就踩上了柏油路。我順著路走,在想辦法回到山上時,仍保持在樹林裡。我很
不願意走近吉普車的視線範圍,因為藍鵲非常可能守在那裡,等著。然而不幸的,那也是
唯一一個參考點,唯一一個可以找到莉莉絲所在位置的基準點。


走到路面平行的地方時,我往森林裡再走一點。現在幾乎看不到路了,但我仍然需要遮蔽
物,以防藍鵲仍然在監視著。即便我只身處在數公尺深的部分,樹林仍然給我一種不安感
,每個影子都像是捕食者,每個在我腳下折斷的樹枝都像是一聲哀鳴。


當吉普車進入視線時,我沒有看到藍鵲的蹤影。好奇心戰勝了一切,我小心地靠近路邊,
透過樹林觀察外面的狀況。這裡什麼人都沒有,我沒看到藍鵲,也沒看到羅伯。我完全想
像不到藍鵲有什麼理由移動羅伯,也許是他設法逃走了。


有什麼事不對勁。


我小心地靠近吉普車,發現乘客座的窗戶破了,碎玻璃掉滿地,插在泥土裡。置物箱被打
開了,裝子彈的盒子要嘛空了要嘛不見了,然後我發現了一件讓我血液凍結的事情,並且
開始詛咒自己的愚蠢。


吉普車上收音機的燈亮著。


當我落到山谷底時,我確實小心計算過無線電的數量,並得到只剩我跟莉莉絲可以互相對
話的結論。技術上我是對的,我們兩個確實是唯二可以發話的人,但能接聽對話的可不只
我們兩個。我忘了羅伯的車上還有一台收音機,有獨立的電池和內建喇叭。更重要的是,
他整路上一直都開著,收聽所有頻道的對話。


我隨機調整無線電的頻道,然後把無線電靠近嘴邊,按住通話鈕。


AS:布里斯托呼叫所有人。


我的聲音從吉普車收音機傳出。藍鵲一定發現了我試著聯絡莉莉絲,所以她破窗進入車內
,監聽我們的對話。我真不敢想像我居然沒預料到這件事。


我把無線電調回到莉莉絲的頻道。


AS:莉莉絲,你得離開那裡。藍鵲聽到我們的對話了。她現在聽不到了,但她知道我要去
樹林中的空地找你,你回到車隊這裡來好嗎?莉莉絲,你有聽到嗎?


藍鵲(聲音):艾莉絲,把他媽的鑰匙拿給我。


我的心往下一沉。難怪藍鵲沒有守在吉普車附近。她聽到了我們的對話,所以,她不必等
著我回到山坡上,她直接去找莉莉絲了。即便我那麼努力,即便我是出於一片好意,結果
卻正是我讓藍鵲逮到她了。


AS:藍鵲,莉莉絲在哪?


藍鵲(聲音):她在這裡。


我聽到對話的背景裡傳出壓抑的啜泣聲,我可以聽到莉莉絲虛弱地喊著我的名字。


AS:好...好,讓我跟她講話。


藍鵲(聲音):哈?!什麼?!不,不,不,你不准再跟我耍花樣,艾莉絲。你沒得跟我討
價還價。你給我把他媽的車鑰匙拿給我,然後你們可以走回去。這樣你們兩個還有什麼他
媽的要討論的?


AS:藍鵲,這實在是ㄈ...丹妮絲,我們不是你的敵人好嗎?拜託...拜託,你必須相信我



藍鵲(聲音):你認為我會再相信你他媽說的任何一個字嗎?!把我他媽的鑰匙拿來,然後
你如果再敢玩任。何。花招,我就一槍打爆你他媽的腦袋,你信不信我敢?


她很有耐性地等我回答。瞬間我發現我們進入了新狀況。藍鵲佔了上風,而在她的武力威
脅底下,一旦我們淪為她的支配客體,後果難以想像。講道理、外交手段、以及理智都不
再有用。只要她拿著來福槍對準莉莉絲,我就得臣服在她的瘋狂之下。


AS:好,好的。我在過去的路上了。


藍鵲(聲音):很好。艾莉絲,你要搞清楚,我一點都不想這樣,是你逼「我」的。


藍鵲放開了通話按鈕,一切又回到熟悉的靜默。我一刻不把鑰匙交給她,莉莉絲就能平安
一刻;雖然藍鵲不能殺她的人質,但我毫不懷疑她會折磨莉莉絲好逼我就範。然而,如果
我讓她掌控住吉普車,那我跟莉莉絲都死定了。


我花了一點時間思考我現有的選項。沒花多久,因為實在沒剩多少選擇了。


穿過樹林的路途很不舒服,而且還要揹著不確定會發生什麼事的未來,就像一個滿心愧疚
的孩子面對無可避免的結局。恐懼充滿我蹣跚前進的每一步。我盡最大的努力離開吉普車
,直線朝樹林走去。最後,只用不到五分鐘就看到林間的空地。


藍鵲直直地站在林間空地的正中間,使得我不管想從哪個方向突擊她,都會把自己暴露在
外。羅伯的手電筒躺在她腳邊,她兩手都緊緊地握在來福槍上。莉莉絲跪在藍鵲旁邊,她
的太陽穴被槍口抵著,滿是淚痕的臉上混雜著絕望和憤怒。莉莉絲的手放在大腿上,她的
手腕被用束帶綁著,就是我用來綁邦妮的那種帶子。我可以想像藍鵲以她自以為是的正義
恣態命令莉莉絲綁住手腕。


我一踏出樹林,她們兩個就都看到我了。


藍鵲:你來得太慢了。


AS:我得掉頭啊。莉莉絲,你還好嗎?


藍鵲:不准再往前。不准再往前!


藍鵲把來福槍握得更緊了,她的動作傳達出一個無法忽視的訊息:她要我保持一定的距離
。她知道她得花一到兩秒為來福槍重新充填火藥,而她希望我保持距離,至少遠到她可以
穩穩地發兩發子彈。每一件她做的事情,每一個她採取的行動,都展現出她已經準備好:
一旦有個萬一,她可以立刻反擊。


AS:莉莉絲,你還好嗎?


莉莉絲:我...我還好。我還好。


藍鵲:艾莉絲,把鑰匙交過來。


AS:藍鵲,拜託你,帶她一起回去吧。你不必把她...你一出去就可以把她放在最近的警
察局,拜託...帶她回去。


藍鵲:把他媽的鑰匙交給我。


AS:....好吧,它在我背包裡,我...


藍鵲:喂!喂!!你在幹麼。


我伸手進背包的時候,藍鵲發出一聲哼聲,並把來福槍用力抵住莉莉絲。槍口撞上莉莉絲
的太陽穴,使得她痛苦地尖叫出來。我把手從背包裡抽出來,然後慢慢地把背包從肩膀上
放下來,我做的每個動作在藍鵲眼裡,都像是一種可能的詭計。


AS:好。好,在這裡。


我慢動作提起背包,把它丟給藍鵲,它落在藍鵲前方約一公尺處。


藍鵲:這才像話。


藍鵲往前走,來福槍的槍口稍微偏離莉莉絲的太陽穴。她很快地彎腰,把背包背到她肩上
,伸手進包包,找到吉普車鑰匙並放進自己的外套口袋裡。就在藍鵲分神的這電光火石之
間,我看見莉莉絲把手高舉過頭,手肘用力向身體兩側打開。


束帶裂開了,莉莉絲沒有猶豫,立刻衝向藍鵲,從後方抓住藍鵲的手,試著把她推倒在地
上。我被這突來的變故嚇了一跳,但很快地,我發現這可能是我們唯一的機會,我的身體
自動地往她們兩人衝刺過去。


藍鵲在第一瞬間被莉莉絲的攻擊嚇住,但她很快地掌握局面。她一腳使上全力穩住自己,
沒有被莉莉絲放倒在地。同時,她托起來福槍的槍托,往莉莉絲臉上打去,發出一聲噁心
的撞擊聲。


藍鵲:你他媽的賤人!


莉莉絲背朝下摔倒在地,昏眩而受傷了。藍鵲沒有一秒鐘遲疑,拿起來福槍,把莉莉絲的
肚子開了一個洞。


這一刻彷彿凍結住了,就好像真理被發生在它眼前的瘋狂震懾住,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
麼事。槍響如雷嗚般穿透我的意識,同時卻又像是遙遠的、另一個世界發生的事情。我說
不出任何一個字,我的雙唇無力地張開,而莉莉絲躺在林間空地裡,斷斷續續地呻吟著。


AS:你做了什麼...你做了什...


藍鵲從莉莉絲身旁撤離,一面充填火藥,一面在她和我們兩人間拉出距離。她跟我保持距
離是正確的,她現在可以穩穩當當地把第二發子彈上膛,然後就射擊位置。


藍鵲:不准再耍花招了艾莉絲。


在我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之前,我帶著最後一搏的絕望,奮力向樹林衝去,揚起一陣泥濘
。我可以想像藍鵲舉起來福槍,瞇起眼瞄準。


另一顆子彈擊發的聲響,在冰冷的空氣裡迴盪著,它飛偏了,然後發出一聲比天氣還冷的
撞擊聲。當我跑到林間空地的邊緣時,我躲到最靠近自己的大樹幹後面。我的背緊靠者粗
糙的樹幹,豎耳傾聽我身後的所有動靜。


藍鵲朝我走來,發出踩動的聲響。


藍鵲: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說謊又耍花招還有他媽的把戲。我他。媽。的。絕不再跟
你玩下去了!


一發子彈擦過樹木,彈向樹林裡,我可以聽見她正開始掃射我藏身點周邊,只要她找到好
角度就可以發射。


藍鵲:你到了最後關頭都還在說謊。你所做的全部事情,你整個人本身,你他媽的怪物!
我會打爆你的腦袋而且一點都不他媽的難過!

從藍鵲第一次開口,把她那極端而教條式的偏見帶進整個車隊裡時,我就一直在等待她看
清事實,明白她自己錯看了。我發現我自己時不時地幻想,會有那麼一分鐘,這條路上發
生的赤裸裸而異常的現象會讓藍鵲閉嘴,逼得她面對現實。我現在明白了,這一刻是不可
能發生的。沒有任何東西能突破她的自我欺騙。我們失去她了,她迷失在這條路上,只剩
一個扭曲的女人,困在自己認為的理性世界裡。


我伸手進入口袋。


AS:藍鵲你知道嗎,我相信你。


我下一個聽到的聲音,是一道微弱的復古鈴聲,然後突然地呯一聲,震耳欲聾。


在我跟藍鵲用無線電進行緊張的對話後,我抓緊僅有的時間,拿出一把羅伯的刀,把C4炸
藥週邊不需要的部分都切下來,剩下的本體部分約不到一磅重,我把它放進我的背包裡然
後關上背包。當藍鵲跟我要鑰匙時,我做出急切想要伸手進背包的樣子,我相信她會把我
的急切外觀,解讀成耍花招的方式,讓我有機會把整個背包丟給她。


她不相信我做的任何事。這反而使她變得很好預測。


我從樹後面走出來,朝藍鵲的方向看去,她破碎的身軀躺在樹林間的地方,她下腹部有很
大的一塊都被炸到不見蹤影,她的手臂、肩膀還有上方的部分幾乎不存在了。她掙扎著呼
吸,血液阻塞了空氣。


藍鵲:我是ㄉ...我是...


我從她身邊轉開,往莉莉絲的方向跑去。我在莉莉絲身邊跪下,握住她的手。她虛弱地抓
住我的手指,她的眼睛慢慢閉上,再次睜開的間隔越來越長了。


AS:嘿,珍...


莉莉絲:ㄏ...嘿,艾莉絲。


她的聲音輕輕的,幾乎無法穿過我正在耳嗚的耳朵。


AS:保持清醒,珍。你會好起來的對吧?我們可以把血止住,然後把你抬...回到吉普車
那裡,我們要去羅斯威爾...春天的時候。只要你好起來了,我們就一起去,好嗎?珍?
珍...


她下一次睜開眼的時候,看著我的表情如此溫柔,又帶著令人心碎的了然。我無法停止回
想起我們在懸崖邊,看著一望無垠的田野時,她問我有多少人臨死前聽著安撫用的善意謊
言,她問我臨死之人是否會知悉那是謊言。我不敢說別人怎麼樣,但當她向上盯著我看,
做出那個表情時,我明白她知道了。


莉莉絲:真希望我們能認識久一點。


我說不出話來,所有的字都太輕微、太虛幻、太不重要,以致於不配成為她最後一刻應該
聽到的東西。我所能做的,就只是注視著她的眼睛,隨著她的呼吸揚起一道微弱的蒸氣雲
,那雲慢慢地變細,變細,直到再沒有東西揚起。


我把她的手放到地上,讓她的手指輕輕地從我掌間離開。


我的腿把我帶回到藍鵲那裡。我伸手進她的口袋裡,拿出吉普車的鑰匙。金屬已然扭曲,
根本不可能再塞進開關裡。這是拿C4當最後方案的可能結果,我只能在生命受到緊急威脅
時使用C4,它解決了生死交關的問題,我活下來了,但也被困在樹林裡。


我現在無法思考被困住的這回事。我的腦袋麻木到無法思考未來會發生的問題,沒有辦法
留空間給明天的事務。現在當下的恐怖就已經很難面對了,我無法處理的黑暗凌駕了我的
心智。唯一能安撫我自己的微光之盾,就是這個樂觀念頭:今晚的恐怖事物已然結束。


我往回走向吉普車時,發現我又錯了。


我呆呆站在原地,看著那孩子扭曲的身影踉踉蹌蹌地從樹林裡走出來。它看起來完全不一
樣了,現在是一個畸型的拼裝物,由少年、成人、老人組合而成。然而,它的臉部仍然是
青澀少年,且帶著無辜者的憂傷,並用那不對稱的雙腳走向藍鵲。


它似乎還沒注意到我。我倒退著遠離藍鵲的方向,慢慢地往莉莉絲那邊移動,羅伯的手電
筒還放在那裡。


那孩子接觸到藍鵲,觀察著她沒有反應的、破碎的身體。透過我受損的聽力,我只能辨視
出一聲碎心裂骨的哀嗚。我繼續後退,同時那孩子舉起藍鵲了無生氣的手,用力地甩它,
好像試著把某種虛幻的人造氣息灌進去。


那孩子流下挫敗的淚水,把藍鵲的手丟回到地面。它的視線離開藍鵲破損的身體,轉而面
向我,我看著它,那軟軟無害的生物轉變成陰沈的憤怒青少年,散發著原始的狂怒,那怒
氣足以摧毀擋在它路上的所有東西。


就在暴風雨前的幾秒寧靜,我的靴子碰到手電筒了,我慢慢彎下身,眼神儘可能繼續直視
著那孩子,用右手從地上撿起手電筒。我本來還抱持希望可以不要用上它的,但希望破滅
,那孩子手腳著地,發出一聲痛苦的、憤怒的悲嗚,然後用搖搖晃晃的方式向我衝來。


我在最後一刻閃躲開來,踩上柔軟的泥土,而那孩子從我身邊飛掠而過,停在我後面。等
到它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打開手電筒的開關了。


那孩子再一次被強力的光線射中。它的身體向一側傾倒並抽搐著,它的皮膚隨著生長著的
骨頭而延長、拉展,它因痛苦而哭叫著,它的聲音每一秒都比前一秒更低沉,那拼裝的形
體朝我的方向衝來,緊緊抓住我的右手,把我摔倒到地上。


手電筒的光線因為那東西壓到我身上而大力晃動,那東西撕裂我右手袖子的衣料,把它的
指甲鑽進我手肘上方的皮膚裡,它遠不止鑽進皮膚。我感覺到被摧毀的神經末端傳來高熱
、電擊般的劇痛,耳裡聽見令人作嘔的骨頭碎裂聲。在一切還來得及時,我虛弱地控制右
手丟出手電筒,用左手接住,然後把光線直直照進那孩子的臉。


它長長一聲尖叫,彷彿持續了數十年。那孩子的眼睛退回到它的頭上,被手電筒光線的猛
烈力量給震住。我注視著它的臉融化、顫動,從少年再變成成年再變成中年的臉。它受盡
折磨的痛苦尖叫聲轉為嘶啞,那東西的皮膚也長出皺紋並變得鬆垮,彷彿極速經過人一生
的歲月然後進入無可想像的衰老。最後,它的眼神變得呆滯,它本來高亢的尖叫聲,現在
只剩下一點刺耳的嘎嘎聲。我讓那可憐而無生命的生物倒在我身邊,自己用膝蓋撐起身子



我跌跌撞撞地爬向藍鵲的位置,一直跌倒,我身後的土地上都留下一道紅色的痕跡。等我
到藍鵲那裡,我用左手解下來福槍的皮質肩背帶,笨拙地把帶子綁成一個圓型,穿過我的
右肩膀。我有點頭暈,得很努力才能保持專注。我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穿過圓型環上的
結,並用牙齒咬住那結,好讓它穩定住,再用左手一次一次扭轉樹枝,讓皮質的肩背帶越
來越緊,直到它咬進我的皮膚裡。


血流的速度變慢了,但還不夠。


我讓累壞了的自己打起精神來,勉力站直,小心地把一隻腳放到另一隻腳前面,撐扎著離
開潮溼的土地,離開林間空地,走進到樹林裡。


我得回到吉普車那裡。


我感覺
到周遭的一切事物慢慢淡去,我的視覺模糊,甚至於我的耳嗚也變鈍了。我用腋下
夾住樹枝,好讓左手可以空出來,在我跌跌撞撞進入樹林時可以扶住自己。我越失去身體
感官機能,就越無法查覺身體的極限,但我知道身體力量流失的非常快。


當我掙扎著穿過樹林時,一個形體從林木間現身,把我擋了下來。我試著辨視眼前看到的
東西,同時我的腳抖著,單單站著本身,都得非常專注、堅持才辦得到。


我之前從沒看過這個東西。它好像是由混亂的單色閃光所組成,一團電氣雲,混雜著黑、
白、灰,形成一個人型的樣子。當他看到我時,這人型的生物倒向後方,七手八腳地爬著
遠離我,比起我怕它,它倒還比較怕我。


我不知道這東西是惡意的還是善意的,但以我現在的狀態--我的心智還在抵抗著死亡--我
實在區分不出來。當它退向一堆小土堆時,我試著向它求助。求救的話語消散在一團霧氣
裡面,以致我全部能做的,只有朝它伸出手,試著向那嘶嘶變換著的形體懇求一點點人性
的火光。


對於我隱微的請求,這東西的回應是驚慌失措地逃進樹林裡,還跌了個跤,然後才消失在
我的視線裡。當我看著它離開的時候,有個矇矓的燈塔激勵起我快要喪失的心智。一道光
,它找回了我快失去的理智,逼迫我穿過樹林。


我可以從林木間看到吉普車。它很靠近了,但同時,卻又是無比遙遠。


我的眼睛有點問題。一下看得到吉普車一下不行。每次車子回到視線的時候,它的形狀總
是比上次模糊,直到最後,它變成黑色布景上的一個深綠色汙點。


我的靴子踢在一起,成為我倒在地上的最後一根稻草。我試著站起身,但發現我根本做不
到。我體內力氣全失,不管有多堅決的意志都無法再讓我的腳站起來。


這也許是我的想像,但我覺得,我聽到了地表傳來的一陣規律的沙沙聲,好像有什麼東西
朝我走過來。我的感官逐漸消逝,我什麼也感覺不到,只有寒冷與沉默相伴。


然而,在我腦海裡,一道微弱的光還閃爍著,一道啟示,在吞噬一切的迷霧之上,我唯一
能抓住的一個念頭。


那是一段記憶,一段發生在我第一次訪談羅伯.J.古薩德時的模糊回憶。


就在我們初次相遇的那天。當天,他告訴我他漫長而曲折的一生,日本,宏治,青木原,
還有那個引發他對超自然現象的奇異經驗。就是那個獨特的事件開啟了他一連串的調查行
動,引著他走向左右遊戲,最後導向這次旅程...讓我們處在這裡的那一刻。


羅伯(聲音):它穿過樹林走到我身邊。看起來就像你在電視螢幕上看到的雜訊,但它看起
來像是一個人的形狀。


AS(聲音):看起來?


羅伯(聲音):它少了一隻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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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各位,最近一個月比較忙,所以沒什麼消息。但我很高興告訴你們,在昨天晚上我
終於抵達亞利桑那州的鳳凰城。


我現在在我人生中住的第一間美國飯店的旅館發文,房間外的風景宜人,可以觀賞到州
立醫院和當地監獄,真是段美好時光。


如果你和我在同個城市,或者你有任何資訊,就留下訊息吧。


─────────

左右遊戲〈手稿1〉15/02/2017


隨著黑暗逼近,我在自己的潛意識裡被拽向更深更深的底部,直到我沉降在腦海深處,
到達一個無法言喻的地方。這裡毫無特徵、不存在任何方向也沒有時間概念,這片虛無
存在於人生最虛弱的時點。


我感覺自己正向遠方漂流,屈服於一道難以察覺的浪湧,緩慢卻無情地被帶離世界。


夜晚剩下的記憶片段像是稍縱即逝的快照。


我隱約地感受到軀體被抬離地面,在我移動穿越森林時,四肢被重力下拉。


不知過了多久後,我感受到身體右側明顯的灼熱感。在我現在身處的世界中,只能接受痛
楚的傳來的回音,但我知道疼痛已經產生過。我無法再參透更深的涵義,於是放任感官消
逝,隨後再次地沉入靜謐的黑暗中。


當我的雙眼終於睜開時,太陽正開始升起。身體完全使不上力,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
是透過睫毛,望向面前模糊的景象。


我位於Wrangler的後方,倚靠著行李的軟柱。有個人在我身旁跪坐並揪著我的右邊肩膀,
當我試著叫喚此人時,我發現我的聲音虛弱到只剩絲絲細語,如此孱弱以致幾乎聽不見。


AS:...羅柏...


聽見我的聲音後,人影轉向我並跪在我面前,凝視我緩慢恢復對焦的雙眼。


羅柏:請放鬆躺好夏爾瑪小姐,我剛將妳包紮好,但我還須確認沒有任何問題。


AS:你...你後來怎麼了?


羅柏: 丹妮絲開槍擊中我之後,我假裝已經死了。當她進入森林後,我便能自由行動,

帶著急救包進入樹林裡,將自己稍微包紮。當我聽到那可怕的聲響後就趕來幫忙,在察看
的時候就發現了妳。


AS:...車子引擎正在發動?


羅柏:我想先幫妳溫暖車內。妳已經受到驚嚇,再說車子電池也不會再消耗,所以我就─


AS:不我是指...怎麼啟動引擎?那把鑰匙,它已經─


羅柏:妳以為我會只帶了一把鑰匙,冒著風險走這麼遠?


羅柏看起來覺得受到污辱似的,回想旅途中我對他認知的一切,我可以了解為何他會有這
種感覺。儘管我的身體非常虛弱,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雖然想當然地只能發出稀微的喘
息聲,輕聲地飄散於空氣中。


AS:我想你不會的...這實在非常像你的風格。我想昨晚藍鵲應該非常想要這個得到資訊



羅柏:對啊,但,她沒問。


AS:...我很高興你撐過了羅柏。


羅柏:我也很高興你撐過了。倫敦來的人就是堅強。


AS:我是從布里斯托來的。


羅柏:當然...對,那是當然...抱歉...


羅柏試圖恢復笑容,但笑容很快地消逝。隨著笑容不再,他面容突然變得畏縮,露出無法
控制的哀傷。


羅柏:夏爾瑪小姐,我很抱歉!非常抱歉!


羅柏古薩德飽受風霜的臉頓時佈滿淚水,他朝向我並不斷說著抱歉兩字,他的雙臂環繞我
的腰際,將頭靠在我的左肩上。我將如鉛一般重的手抬起,撫過他的頭髮,將他靠向我。


當羅柏持續哭泣時,我緩緩轉頭看向右方,查看我手臂的傷勢。昨夜裡,混亂的疼痛造成
無法估量的傷勢,大量失血和刺耳的聲響,讓我無法顧及受傷的細節,原始本能驅使我忽
略傷勢繼續前進。現在情形不同了,我沉浸在羅柏寧靜的溫暖中,能夠充分的評估我受傷
的程度。


我失去了右手手肘以下的部分。


這像是夢境一般,我的上手臂依然保持完整,除了一些昨夜跌落時造成的瘀青,再向下僅
僅一段距離,手臂驟然停止,連接著的是超現實似的斷肢末端。傷口本身被遮住,以潔白
的繃帶包紮起來。


我無法確定我應該要有什麼感覺,因此,我像是感覺不到任何事物一樣。


AS:沒關係羅柏,沒關係。


羅柏:我從來...從來不希望事情變成這─


AS:我理解...我理解。


羅柏身體向後傾,眼中仍泛著淚水。


羅柏:我會帶妳回家,好嗎?我會找到可以回頭的路,我們會帶妳回家的。


我可以感受到羅柏的提議是真誠的,老實說我有一些驚訝。我仍記得在隧道口我們曾口頭
約定;不到這條路的盡頭,他絕不會回頭。我沒想到,他會是違背這個約定的人。


我理解這是將這一切置於身後的最佳機會,從這條恐怖的道路逃脫,在它進一步蠶食我之
前。我知道回頭的路,它通向安全、通向家庭,通向正常的生活。然而我腦中傳來隱晦的
聲音,悄悄地訴說著,這麼做將不會得到一切的解答。


AS:...如果你想繼續的話,我仍在遊戲中。


羅柏露出了傷心的微笑,如果還有力氣的話我會回覆他。那一刻,我們之間沉默卻互相理
解對方,這是一種默契,在看過並經歷這些事情後,我們仍選擇追尋這條路的奧秘。這個
決定揭示了一部分的我們,披露出我們行為背後的那股動力,不顧生命安全,甚至遮蔽了
摯愛的人的無聲抗議。


這是只有兩個支離破碎的人才會做的決定。


羅柏花了早上的時間整理Wrangler,讓我有時間休息。令人驚訝的是他四處走動,以他一
貫的步調做著例行公事。我逐漸感受到生命力重新在血管內流動,我不禁思考是否那神奇
的力量支持著我們兩人,包括Wrangler的燃料箱,都得到了溫和的恢復能力。這個概念理
應讓我感到慰藉,但取而代之的是,我卻覺得像是置身水族箱的龍蝦一般。


幾個小時後,羅柏將我移動到車外,讓我倚靠著門框。在我面前有三個土堆,從地面上微
微隆起,其中兩個上方有著十字架,十字架是用幾根樹枝牢固地綁在一起而成。最左方的
墳上光禿一片,代表沒有任何宗教信仰。


AS:那是...藍鵲的?沒有十字架?


羅柏:我想她並不需要。


AS:你知道她不會像你一樣這麼做的。


羅柏:那好消息是我並不是她。我盡我所能的埋葬她,但她的身心狀態就是那樣,是那孩
子殺死她的嗎?


羅柏將折疊鏟丟進車子的後方。過了片刻,我選擇不回應他對藍鵲的陳述。


AS:不,它沒有...是我殺的。


羅柏突然轉身走回來,眉頭困惑緊鎖。


AS:我將C4炸藥裝進我的背包,當她拿走背包時,我...嗯...


我示意那座光禿的墳墓。羅柏像是第一次見到我般地看著我。


羅柏:妳是從哪裡─


AS:從你兒子的車裡。


我注意著我平靜的言語傳到羅伯的耳裡,這句話的涵義鑽進他的意識裡,話中的意義使他
的面容扭曲,呈現被羞辱且帶有點被揭發的憤怒。


我能透過他的反應得知我是正確的。


從我得知他兒子的名字後,我們還沒有機會討論這件事。這個訊息構成關鍵的線索,將路
上遭遇到奇怪且看似不一致的事件連接起來。在這星期的早些時間,我有點擔心必須面對
羅柏,與他談論這個訊息,但現在情況不同。我們已經走得太遠,我們已經經歷太多,如
果他真的想要將我帶我到某個具有惡意的地方,我也毫無方法且無力去阻止他。


AS:我想是時候開始我們的第二段訪談了。


隨著緊張和有些罪惡感的沉默,羅柏點了點頭,幫助我進入車內乘客的座位。


───────
羅柏:那不是軍用的,是商業用途。


Wrangler繼續穿越森林。我持續將近一個半小時的沉默,讓羅柏以自己的言語,照他自己
的步調回應。


AS:商業用途?


羅柏:對,炸藥是用來拆除建築的。那是巴比的工作,他擁有自己的公司。


AS:你一定引以為傲吧。


羅柏:對啊...對,他從白手起家到建立起公司。造訪他的辦公室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時

之一。


AS:所以...他最後是怎麼來這的?


羅柏安靜下來,勉強接受他必須從頭開始說起。


羅柏:...巴比是聰明的孩子...比我以前還聰明。15歲時他可以接手農場,但他不喜歡鄉
村生活。反而搬到鳳凰城,取得大學的學歷後,開始穩定的職涯生活。


AS:穩定的職涯生活?對古薩德來說算是非常叛逆啊。


羅柏:哈...嗯我們算是相當不同的人...並不是永遠都能相處得來。我當時還是一名信差
,隨時搭機前往新的地方。想當然爾我也造訪過日本,在那停留了一段時間,後來...


AS:青木原(Aokigahara)。


羅柏:沒錯,那改變了一切。五年後我回到家,有了新的嗜好。巴比並不在乎那些故事,
但...他媽在我離家時突然過世。我們都想要重新來過,更多參與彼此的生命,所以...他
和我一起到太平洋的西北邊,找尋大腳野人的蹤跡。但那生物始終不見蹤影,不久之後他
自己進行研究,組織旅程,蒐集遍布全國各式關於怪奇事物的流言。


AS:聽起來那是一段屬於你們的美好時光。


羅柏:的確是。


AS:所以...是巴比發現左右遊戲的嗎?


羅柏:...某天他突如其來地打電話給我。大約是三年前,說他發現了一套規則,說我們
應該要試試看。老實講,我那時覺得我們的旅行生活已經終止了。我回到阿拉巴馬州,而
他也有了自己的家庭,但他突然要我到鳳凰城和他碰面,我理所當然地前往赴約。


AS:而這一次,你們都意識到這次是玩真的。


羅柏:巴比在抵達隧道時就立刻知道了,他每天從那裏經過,知道那裏不應該會有隧道,
但...隧道確實出現在那。他說這是他所見過最驚奇的事,隔年我們只要一有時間在一起

就會繪製這裏的地圖,但我們相當緩慢地行進,慢慢勾勒出這地方的樣貌,我們規律地回
頭。花了一陣子的時間才有勇氣在路上過夜,我們倆都害怕隧道會消失或什麼的。


我能看出羅柏在腦中回憶這些事件,這些回憶幾乎讓他笑了出來。


羅柏:巴比的妻子就像是洋娃娃一般,在他的辦公室工作,是我見過最親切也最有趣的女
孩。他們年齡相差十歲,但你可以看出他們是多麼相配。他與她分享所有事情,包括這條
道路,在巴比熟悉規則並覺得安全後,他們開始一起描繪地圖...探索屬於他們的小世界



在稍作停頓後,羅柏的表情些微低沉,回憶逐漸變得黑暗。


羅柏:幾個月過去,巴比越來越少與我聯繫,這是我預期中的事。接著有天夜裡,我接到
一通從醫院打來的電話,告訴我我的孩子在鳳凰城的急救室裡。


AS:他還好嗎?


羅柏:不,他情形不太好,腿部嚴重損傷,神智不清,呼喊著瑪喬麗的名字。他們在他的
車內找到瑪喬麗的背包,但...她卻不見蹤影。


AS:巴比在那條路上失去了她。


羅柏:對,沒錯。


AS:我們來這的第二天晚上,在我們失去王牌後,你說過這條路以前從未傷害過任何人。


羅柏:嗯,我至少沒有說謊。並不是這條路傷害他們的。


AS:...那是什麼意思?


羅柏:他們到達森林,以前沒有人走到那麼遠,但...這次他們比以往走得更遠一些。


AS:你知道原因嗎?


羅柏:他們即將要有一個孩子了,瑪喬麗接近臨盆...旅途將變得很不容易。我想他們知

他們會有一陣子無法踏上這條路。這就像是嗯...最後一搏吧我猜。


AS:但只有巴比回來?


羅柏:他們探索樹林直到夜幕降臨,當巴比說他們必須回頭時...瑪喬麗不想這麼做。他

未跟我說原因,從未跟我說發生了什麼。那趟旅行結束後,瑪喬麗仍待在那,而他躺在醫
院的病床上。


羅柏花了片刻整理自己的思緒,將各個事件依序排列。樹木開始變得稀疏,陽光透過車棚
寬大的空隙灑落,看起來我們正接近森林的盡頭。


羅柏:巴比花了一個月多的時間復元,那孩子死命地想要把妻子找回來,而他當然的也成
為造成妻子失蹤的嫌疑犯。不用多說,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啟程踏上道路尋找瑪喬麗。


AS:但他沒能找到。


羅柏:不...他找到她了。只是,嗯...比他預期的還要快一些。


我花了片刻解讀羅柏話中的含意,突然我感覺一顆石頭重重的砸落在我的胃中。


AS:她出現在第34個轉角。


羅柏肅然的點了點頭。


羅柏:當然她不再是巴比所認識的那個女人。整天站在那兒,喃喃自語說著關於路的事,
甚至根本不認得他。我記得巴比第一次在那見到她時曾經打給我,他心都碎了。從那天起
他試著每天停在那個轉角,他試過叫喊,試過懇求,試過給她帶上照片和禮物,但...她

來沒有回應過。不知道那人是否真的是瑪格麗,但不論位於那個轉角的是什麼,都已經是
屬於這條路的了。


羅柏:巴比在那個轉角失去了什麼。一陣子後,對這個遊戲的著迷,逐漸變為酸楚,變為
憎惡,他認為這條路是某種邪惡的事物,無法與我們的世界連接。


羅柏:那時我常相隔幾天就打電話關心他。某個周末,他說他感覺好些了,甚至說他重新
開始工作。我想或許事情有些好轉,但...接著他變得沉寂,三天沒有接電話。當時我在

凰城有個住處,也有一份他房子的備份鑰匙,就是在那裏發現紙條的,上面寫著他已經再
次踏上路途,最後一次嘗試去找他妻子...如果他沒辦法將她帶回來─


AS:他就會摧毀那個隧道。


羅柏:將路與世界切割。我在鳳凰城、芝加哥和一些不同地方玩過這個遊戲,但就是那個
隧道能讓你通往道路。我四處查看他的車庫,找到電話的盒子,大量子電子零件散落各處
...他做了甚麼已經滿明顯了,所以我跳上我的車子。


我們開車通過森林,走在一條狹長的路上。在遠方,可以看到道路通向高聳的砂岩,更後
方是連綿的山脈。


羅柏:在我抵達歡樂鎮前,他在回程途中開車經過我,全速在路上狂飆,發瘋似地開著車
,那時我就知道他並沒有找到她...他打算要摧毀隧道,將這個遊戲徹底中止。


AS:但他始終沒有走那麼遠。


羅柏:我試著跟他聯絡,打他的手機,試著用無線電呼叫,他SIM卡的資料上有一組電話

碼,我的老天我甚至傳簡訊到那個號碼。最後,我和他競速駛回鳳凰城,他開得比我快,
但我的技術比較好,在我經過幾個難過彎的轉角後...


AS:你將他逼離道路。


羅柏望向遠方的山脊,他的雙手握著方向盤。


羅柏:手機過了通道之後沒有訊號,這點他知道。他要不在這一側引爆炸藥...或者他在

道時引爆。


AS:所以你是試著救他或救你自己?


羅柏:都不是。我試著救這條路...隨妳怎麼看待這個地方夏爾瑪女士,但這裡是一條擺

所有已知事物的門廊,一條擺脫...擺脫現實的道路。它可能是我們曾穿越過最特別的疆

...一部分的我認為,它是如此地重要,不能讓人將它破壞。


今天第二次,羅柏淚流滿面,也是第二次,他如此受挫。當他繼續開口時,眼淚無聲地滑
落他的臉頰。


羅柏:他比我想像得傷得更重,在他遇到我之前就已經受了重傷,這也是他想要快點到達
隧道的原因,他想要趁他還能完成時摧毀它。


羅柏:這條路幾乎奪走他的所有,而我將他所剩下的奪去...我澆熄他的希望,奪去他的

會,不讓他以自己的方式離開這世界。到最後他甚至看起來並不憤怒...他只是問起瑪喬

,問我為什麼她要這麼做,為什麼她要離開。我讓他留在那裏,我常常重回那個地方,但
.
..我始終沒有很好的答案,就是那時候,我開始準備下一趟旅程。


AS:所以你把他的日誌上傳到網路上,假裝是你發現的。


羅柏:我認為這麼做的話,人們會比較不會起疑。


AS:那麼為什麼我們全都被扯進來?為什麼你要帶我們和你來這裡?


羅柏:我猜...我想是因為我認為是時候讓世界知道了。不想讓這裡最後淪為一個老男人

密,我對天發誓,如果早知道這條路會...我絕對不會帶你們來這裡。


羅柏的面容變得緊繃,露出羞恥和充滿罪惡感的表情。我不能說他並非罪有應得,儘管顯
露出他的意圖,吐露出他的懺悔,這個男人還是驅使自己克服危險,解決逼近自己的難題
。這條路上隱藏的秘密已經害死了許多人,他仍隱藏自己最重大的一個秘密。


嗯,或許並不是最重大的。


AS:其實並不是你將我倆帶到這裡的,羅柏。


羅柏轉向我,充滿疑惑。


AS:昨晚我在樹林裡遇到了一個人,一個人形,就像你在日本看到的那個一樣。「看起來
就像電視螢幕上出現的雜訊」...我想那就是你,羅柏,我想我見到你了...在多年以前..
.


以我目前的身心狀態,還有這些事件產生的機制,背後令人震驚的諭示,已經遠超過我能
以言語解釋清楚的範疇。於是,我僅僅舉起我殘餘的右手臂,靜待羅柏發現其中的連結。


片刻後,車子發出刺耳聲急煞停止下來。


羅柏雙目直視前方,在方向盤上的指關節轉為蒼白。我清楚知道在他石化似的面容底下,
每一寸的大腦皮質正在努力理解這個新的啟示。如果這是真的,在那片靜謐的森林,我不
知怎地遇見了幾十年前年輕的羅柏古薩德,這改變了所有事情。交錯的時間軸帶領我們匯
集在這個時點,羅柏對怪奇事物產生的癡迷,他兒子悲劇的命運,都起源於那一個單一的
時刻。在我出生十年多以前,我已經將我們兩人領到這條路上,這條路將我導向他的家門



如同這條路頻繁顯露出的混亂,那個在森林裡的時刻,揭示了某些更深層的、別有意圖的
事物。


羅柏暫時踏出車外,隨後無言地進入車內,點燃引擎。隨後我們又陷入沉默,迷失在腦海
裡,繼續開向砂岩山脈中。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我們穿越窄小的山路,像是被吞噬似地通過一道扭曲的岩壁。當我們
穿越到達另一邊時,岩壁上推疊的石塊崩落下來,我們之下的地貌完全改變,映入眼簾的
是奇特且令人屏息的風景。


Wrangler正在橫越懸崖,懸崖之下是廣袤平坦的沙地,一片陽橙色的荒原,延伸至所有目
光所及的地方。我只能勉強辨識出一條路,切割出一條蜿蜒曲折的小徑,通過我們下方的
沙地。在這一片毫無特色的開闊地上,一群獨立式結構的玻璃和金屬材質的柱體從地上聳
立,一條條網狀相互垂直的街道將它們連接起來。


AS:那是座城市...路上有座城市。


羅柏保持雙眼直視,儘管我們下方有著史詩般的壯闊城市風貌,我仍能可以看出他的神智
還在別處,他還在消化我們之間訪談的內容,隨後我想最好還是任他獨自思考。


我們在山脈中又開了二十分鐘,才抵達沙地的平面。我們面前的景象分成兩種樣貌,藏紅
色的沙地和湛藍色的天空,由一道細長平坦的地平線切開。唯一橫越這條完美分界的物體
,是城市巨大粗拙的灰塔,拔地而起高聳入雲。


我們沿著沙地上的路,像蛇一般前行,越向城市邊緣試探靠近,城市就越顯得越巨大。在
我們穿越城市與沙地的交界時,產生一股奇異的對比,當沙地映射出的紅銅色轉變為灰色
時,炎熱的氣溫瞬間涼爽起來,而最明顯的是,這裡完全連一點細微的聲響也沒有。當我
們探索一條空蕩、維持良好的街道時,我發現我聽不到任何聲音,除了車子穩定的引擎隆
隆聲。


AS:這裡靜悄悄的。


羅柏:這我還能接受。


AS:你覺得是誰建造這個地方?


羅柏:不知道,或許是將我們帶來的事物,又或者根本沒有人建造...它就是存在。


我思考它是否是對的,很難想像這樣的一個地方會因為任何實際的目的而存在。這城市不
知為何看起來就不對勁,就好像是從臆想中捏造出來的,創造它的建築師只有透過模糊的
謠言來了解城市的樣貌。這城市具有各種景色,摩天大樓、街燈和擦窗平台,但不具有更
深層的事物,就只是個空殼,沙漠中的一個裝飾物。


在我們轉彎經過接下來幾條路時,我望向這些獨立式建築,每一棟至少都有一百層樓高,
我的目光由上而下掃過無數個黑暗的窗戶,心裡想著住在這種地方會是怎樣的生活。


當我望向地面那層,答案揭曉了。


那裏有個年輕男子就站在一樓的窗戶旁,他的手靠在玻璃上,身穿深灰色西裝,表情幾乎
像是中邪了,他的嘴張開,雙手顫抖,眼睛不眨一下直勾勾盯著我們開車經過。



我的目光迅速重回到摩天大樓的玻璃面上,仔細第一排一排審視每一列的窗戶。我天真地
以為這些建築是無人居住的,這個地方就只是個巨大的幽靈城市。現在我理解到並不是這
樣,每一塊玻璃都像一潭黑水,表面平靜無波,潭底卻隱藏極深的惡意。


幾秒鐘之後,更多人出現了。起初並沒有很多,只有幾個零散的人影站到窗前,將自己貼
進玻璃窗。然而就像濛濛細雨突然爆發成傾盆大雨一般,他們出現的速度翻倍,接著變為
三倍,直到沒有一扇玻璃是空著的。車子好像縮小了,受到無數的目光審視,在每一層樓
,每一扇窗戶,他們全部身穿單色正式服裝,向下盯著我們,就像是群盛大法庭上的使者
一樣。當車子通過時,他們眼神雖然保持直視前方,但很明顯地有查覺到我們的存在。


AS:羅柏。羅柏,那裏有─


羅柏:我看到他們了。


羅柏將腳踏向油門並駛離那棟建築,擺脫上千雙目光的重量。當我們通過最後一扇窗時,
我向後瞥了一眼,希望看見他們回到建築深處。但在那最後幾個瞬間,我目睹了他們從整
齊劃一轉變成集體陷入絕望的瘋狂,口中發出無聲地尖叫,拳頭重重地敲著玻璃窗。


回過頭來,我望向車子經過的側邊建築,裡頭的人形都已經站到窗戶前,狀態已不復冷靜



AS:羅柏,我們要開快點。


羅柏:我這就加速。


隨著羅柏重踩油門,Wrangler再次發出兇猛的低吼。我們準備繞進下一個轉角,羅柏一邊
掃視著任何隱密的岔路,一邊加速行駛,我痛苦的在座位上轉身,注意著我們身後的景色



窗戶的玻璃碎片開始如雨般掉落至柏油路上,看著碎玻璃在空中翻滾,很明顯的,這座城
市會這麼安靜並不是因為沒有任何活動,傾瀉而下的碎玻璃完全無聲,就連摔落在不透的
地面也亦然如此。


這座城市裡的任何東西都發不出聲音,除了我們以外。


車子打雷般的引擎聲從沒這麼巨大過。


向上望去,看見上百雙手抓住碎玻璃的窗框,我無法移開視線,上千雙油亮的黑色皮鞋跨
越窗格。人形從每一層樓湧出,形成一股超現實的
人類洪流。


第一波墜落地面,隨之而來的是更多人落在他們之上,一堆人形正竭力地掙脫其他人。就
像歡樂鎮的居民,和其他我們在路上遇到的人一樣,他們不會受到致命行為應該帶來的傷
害。那些以雙腳落地的人,停止後轉而朝向我們,開始追著車子疾跑。剩下的仍在扭動的
人群沒花多久時間就掙脫了,他們瘋狂地踩踏,狂亂地奔跑,發出無聲地尖嚎。


就算在他們瘋狂的追趕之中,當玻璃像不祥的惡兆從每一棟經過的建築傾瀉而下時,這世
界仍然保持寂靜。混亂在這片妖異的寧靜之中變得更加捉摸不定。


羅柏開往下一個轉角,車子甩尾開上一條開闊的長街。眼前這條路摩天大樓夾道聳立,一
路延伸至遠方渺小的消失點。當我們抵達下一條路寬闊的交叉路口時,不斷增長的暴動人
群狂衝到我們後面的街道,將整個轉角佔據並持續朝我們的方向前進。


一瞬間後,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鑽入我的腦袋,這不像我以前有過的任何想法,沒有任何
概念,比較像是混合直覺和既視感的一種預知,就像對我來講非常明顯必須要做的事,儘
管我並不知道原因。


我發出比細語更大的說話聲。


AS:羅柏,我們必須將某個東西丟在我們後方…某個發出巨大聲響的東西。


羅柏:妳有什麼打算?


AS:我...你必須相信我,好嗎?我們還剩下大部分的塑性炸藥,你可以─


羅柏:不,如果你已經把雷管用掉了,我沒有時間再做一個新的了。


羅柏瞥了一眼後視鏡,隨後視線重回路上。我幾乎能夠聽見他腦袋中齒輪轉動的聲響。


羅柏:但那是我們唯一的炸藥,你覺得妳可以開車嗎?


AS:試試看吧。


車子迅速駛過路面,我笨拙地握住方面盤,將我的腳移動到油門上,羅柏抬起身子爬向車
子的後方。在我虛弱的狀態下,每一個顛簸都會讓我的骨頭嘎吱作響,隨著每次換檔,我
被迫要用剩下完好的那隻手臂,橫越過去操作排檔桿,動作非常不穩定和彆扭,我疼痛的
四肢向魁儡般被意志力和腎上腺素驅動,維持穩定的每一秒鐘都像是一場搏鬥。


前面上方的窗戶正開始碎裂,車子持續發出聲響,整個城市準備抵制我們的到來。在身後
,我可以聽到撕膠帶的聲音,還有撕裂布料和行李落下的聲響。我不確定在後面發生了什
麼事,我必須相信羅柏的計策。


在到達十字路口之前,我聽見後門打開的聲音,接著是金屬刮擦車底的聲音,隨後羅柏發
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將某個東西丟到我們後方的路上。


接近路口時,我將手沿著方向盤擺動,使它向右快速旋轉。車子過彎進入下一條路,我的
心劇烈下沉,我們被超越了。前方的窗戶已經碎裂,前門已經毀壞倒落在街上,建築內喪
心病狂的居民朝我們暴衝,阻擋我們唯一逃脫的路徑。


我用腳重重的踩在剎車上,車子倏地停止,引擎停止發動。街道現在已經滿溢,壓倒性的
人群從四方往我們的位置匯集。我回頭看向羅柏,他觸及我的目光時,頹喪的雙眼映出終
結。


一股爆炸顫動我們身後的空氣,我看向後方的窗戶,一個碎裂的汽油桶,羅柏現在已經不
需要它來儲存油料,它深綠色的外殼已經嚴重被破壞,內容物噴濺並灑落在道路上。引擎
現在沒有在轉動,午後的空氣中,迴盪著爆炸的聲響,和原始平靜的火焰發出的吼聲。


瘋狂的人群行徑瞬間改變,他們的注意力不再集中在安靜的車子上,在前方的人繼續奔跑
穿越我們,經過車子後爭先跑向溢出的汽油,雙手插入火焰之中,絕望地抓取熊熊烈火。


小心翼翼地不發出任何一點聲音,我爬出駕駛座,和羅柏一起待在車子後座。


他疑惑地對我低語。


羅柏:為什麼他們不注意我們了?他們怎麼了?


AS:...因為聲音,他們想得到聲音。


我不知道會什麼我這麼確定,但我知道就是這樣。城市的居民瘋狂地找尋每一個斷裂的碎
片,將汽油桶撕裂得越來越小,發出嘎吱聲和尖嘯聲。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火焰逐漸
消減,人群變得越發苦惱,就好像珍貴的物品從他們指縫中滑落一般。


AS:他們並不懂。他們將碎片撕扯開,試著找尋答案卻徒勞無功...然後他們就會再度安

下來。


羅柏:妳怎麼知道這些的?


AS:我不知道,只是,嗯...只是一種感覺。


羅柏:嗯...我確定他們原本會把我們撕裂,我覺得我們還算滿幸運的。


AS:哈,對阿…滿幸運的。


當最後一點汽油被燃燒殆盡,火焰熄滅,城市居民停留在街上。他們的獎賞消逝於虛空之
中,缺乏立即性的目標,人群的絕望淡化成沉默的沮喪。我看著他們經過,無數的臉龐飽
受悲傷的折磨,漫無目的地移動形成一片孤獨的海,這片灰色海洋漫過荒涼的城市。


車子現在漂浮在這片海中。很明顯如果嘗試打開引擎,會使整個城市轉而針對我們,燃起
他們徒勞的希望,使他們撕毀我們的車,和車內的一切。


在可預見的將來,我們完全陷入困境。


羅柏:別擔心這些,好嗎?


AS:我不覺得他們將會離開,羅伯。


羅柏:他們會離開的。


AS:好…那是何時?他們仍將四散在各處。


羅柏:嘿,我們是一對機智的搭檔,我們會想出方法的。


怪異的冷靜包圍著我們,我在羅柏身旁向後坐,靠著背後的座椅,沒有任何事情能做,只
能等待情況有所改變。在看了外面的人形超過一個小時後,我唯一感到不同的,只有奇怪
的針刺感從已不復在的前肢傳來。


AS:我的哦...我的手臂好痛...這怎麼可能─


羅柏:別擔心那是,嗯...稱作幻肢的症狀,妳仍然有感覺對不對?就像那裏還存在著手

?很多人會有在截肢之後會有這種情形。來...


羅柏手伸到急救包,拿出了藍色瓶子的藥罐,將瓶蓋扭下,將兩顆藥丸搖出來。


羅柏:妳會需要他們來止痛。


我看了一下藥罐,隨後從他攤開的掌心拿走那兩顆藥丸。他遞給我他的水壺,我喝了兩口
少量的水將藥丸一起服下。


AS:你有很多處理斷肢的經驗?


羅柏:...比你想像得還要多。


我皺起眉頭,雖然我的問題只是隨口問起他過去的經驗,羅柏的回答卻異常真摯,片刻後
我才理解其中的原因。


AS:我忘了...你也曾經被徵招入伍。你從沒談過這件事。


羅柏:我還是常常回憶,一群陌生人因為空虛的假設而聚集在一起,被一個老騙子告知,
我們這麼做是為了遠大的目標。很有趣吧,時間循環一般地又流了回來,我想起來了,他
也是開一台吉普車。


AS:羅柏...我跟你說過了,不是你帶我們到這裡的─


羅柏:那不能改變什麼,不能改變我所做過的事....對妳,對巴比,對任何其他的人。或
許妳真的在那森林裡,但我是先開始的人,那個一直追問到底路的盡頭是什麼的人。


AS:那你覺得是什麼呢?羅柏。


羅柏:我開始覺得我不會知道答案,長久以來我從一個地方移動到另一個地方,看過其他
人們定居下來。就我所見,決定在哪裡停止,路的盡頭就在那裏。


我將頭靠向羅伯的肩膀,他溫柔地用手臂環繞我。沒過多久藥效開始發作,悄悄地接管我
已經虛弱無比的身體,痛覺開始消退,我的其他感官也跟著麻木。陽光仍然透過擋風玻璃
照射進來,我的雙眼開始慢慢闔上。


我看著人形經過車窗,我的眼皮越來越重。


AS:我不想這樣就結束,羅柏。


羅柏:我懂夏爾瑪小姐,我懂。


在我陷入無夢的人造睡眠以前,我最後一眼看到的,是羅柏古薩德將手伸向那把步槍。


當我睜開雙眼時,太陽已經開始下山。


我被移動了,隨著我的視力逐漸回復,周遭開始變得清晰,我仍然在車子裡。我的頭枕在
一堆乾淨的衣服上,一條柔軟的旅行毯蓋在我的身上。


我環顧四周發現羅柏不在。


我一瞬間忘記車外的狀況,想要嘗試呼叫羅柏,他的名字梗在喉頭,因為我看見蹣跚的人
形走過車窗,絕望地緊握雙手,長長的人影映在車子上。


我重新提高警覺,把毯子掀開放到另一邊,緩慢地移動向前。


駕駛艙裡同樣是空的,除了從我筆記本上撕下來的一張紙條,它躺在駕駛座上,小小的且
被摺疊起來。當我打開它時,我發現了我的耳機,紙上寫著整齊地寫著八個字:


「頻道一呼叫所有人。」


我將紙條儀表板上,雙手開始發抖,慢慢爬行穿越,平緩地移動到駕駛座。我的心臟快從
喉嚨裡蹦出來,我把手機插入CB收音機的插孔,顫抖地吸了一口氣,按下第一顆按鈕。


AS:羅柏?


羅柏:我嗯…我很抱歉夏爾瑪女士。


AS:羅柏,你在哪裡?


羅柏:在這條路離妳不遠的地方,我爬到其中一個屋頂上。我知道我會永遠討厭這座城市
,但是一旦爬上來這裡,這風景真不是蓋的。


AS:回來羅柏,回來...拜託你。


羅柏:我希望可以,如果能真的這麼做的話。但我們都心知肚明,這些東西不會離開的,
妳也需要開車前往妳將要去的方向,所以...我能做最好的事情就是製造一些騷動,將他

從妳路徑上引開。


我將頭靠在方向盤,抱住自己以承受他話語中的重量。


AS:沒有你我做不到。


羅柏:那不是真的,夏爾瑪小姐。我想無論這條路上有什麼...它希望妳能走完全程。我

想做的就是帶妳到這麼遠的地方,現在妳不用管我了,妳可以轉頭踏上歸途...但不論妳

何選擇,只有我們之中的一人能夠離開這裡。所以我想唯一剩下的問題就是...妳想往哪

走?


AS:嗯...你在我前面還是後面?


羅柏:我可以在任何地方,這是妳的選擇,夏爾瑪小姐。


在羅柏的話語背後,在抉擇的陰影之下,我沉默了,並不是因為這個選擇很困難,而是因
為我很慚愧地覺得這很容易,在我第一次進入這部車子時就已經決定了,此後每個複雜的
時刻都更加深這個決定。我的人生已與這股渴望相連,渴望去理解、去領會、去發現真相
,但我從不知道這股渴望已如此深植內心,當其他人事物被剝奪時,我卻還是能殷切地忍
受。


我直視著後視鏡,第一次看到自己,我必須承認我很害怕。


AS:待在你現在的地方,羅柏。


羅柏:哈...好的夏爾瑪小姐...妳準備好了嗎?


AS:...是的,我準備好了。


羅柏:好了那麼...該是這東西發揮用處的時候了。


槍響從收音機裡傳來,隨後微弱的回聲從城市寧靜的空氣中傳來。


城市居民立刻就起了反應,集體憂鬱的模樣立即消散,轉變為新的面容。在我理解以前,
分散的人形重新聯合起來形成亂竄的人群,奔跑經過車窗,跑往路的後方,朝著噪音的源
頭前進。


羅柏:他們開始移動了嗎?


最後一個居民從我身後消失,我將手越過方向盤,下移到發動開關。


AS:對...對他們已經在路上了。


羅柏:好,那...妳還在等什麼?


隨著鑰匙決定性地一扭,車子發出怒吼重獲新生,輪胎摩擦柏油路面,帶我穿越城市的街
道。當我離開十字路口時,我看到一小隊追趕的人衝過我身後的轉角。


羅柏再次射擊步槍,持續引起大部分居民的注意。剩餘散落的人在我的後視鏡中漸遠,無
法再追上車子。


我先左彎,接著在下一個可以右彎的地方向右轉彎,然後再一次左彎,幾分鐘後,我終於
發現自己開在最後一段路上,帶領我回到開闊空曠的沙漠中。


羅柏:所以,妳會做到嗎?


AS:是的,我將會做到的。


羅柏:很好,那非常好,夏爾瑪小姐,如果,嗯...如果妳找到瑪喬麗,如果妳有機會能

我知道...嗯我並不值得知道但─


AS:當然...當然我會的。


羅柏:非常謝謝妳,好了,他們就快到我這裡了,所以...我暫時不會跟妳對話,如果我

叫妳,妳就知道我成功逃脫了,如果我沒呼叫妳...妳就當作我已經逃脫了,好嗎?


AS:拜託你告訴我說你將會沒事的,羅柏。


羅柏:...跟妳一起駕駛是我真正的榮幸,夏爾瑪小姐。


最後一聲槍響透過收音機迴盪在空中,回音很快被怒吼的引擎聲淹沒。我衝出城市回到沙
漠路上,世界在我身邊改變。


前方的路途充滿龐大的可能性,然而在我穿越這片廣袤的沙漠時,我想起的只有我在身後
留下的事物。羅柏J古薩德有他的缺點,他失去過,也曾被癡迷驅使,他的好意往往為悲
劇和心碎鋪路。


當眼淚從我的雙頰滑落,我決定以不同的方式記得他,一個珍視的朋友,一位正直的男人
,其餘的一切,則是一段偉大的故事。


無論這個故事是如何被人們傳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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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們到了。



老實說,當我第一次在北倫敦的臥室裡po第一篇日誌時,我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程度
。這很理所當然,不是嗎? 我又不是這個網站的常客,也不是追蹤超自然現象的高手。我
只是很想念我的朋友,希望能從網上得到一些建議,雖然自知不會找到什麼答案。



顯然我是大錯特錯。



過去兩個月內,我從論壇裡收到非常大量的建議和很多神奇的線索,讓我看見一種全新的
可能性。我現在正在亞利桑那州鳳凰城裡的一輛出租車上,po著艾莉絲最後一篇紀錄,這
都要感謝諸位的幫助。



我知道這次在我的部分說了太多東西,真是非常抱歉。如果你想直接跳到艾莉絲的部分,
沒有關係。



如果你願意看下去,請你把我現在說的話當成這篇完結篇的開場白。
(註: 意思是作者自己的故事現在才剛要開始。)



現在這裡是非常早的清晨,街道上充滿著墓地般的肅靜。我應該要躺在床上,而不是浪費
汽油在這城市裡漫無目的得瞎晃。不過這樣可以幫助我思考,尤其我最近得到很多想法;
這都要感謝一個在當地酒吧遇到的年輕女子。



她是一個論壇成員,直接用短訊聯繫我。稍早我們在晚間相遇時,她很明顯做了大量的研
究;為了要重建艾莉絲在2017年2月7日所走過的路徑,她畫出了鳳凰城裡的每家鏡子店的
地圖。



我們談了一段時間,談到了左右遊戲、艾莉絲,還有人生。快結束的時候,她給了我一張
最可能的路線圖,每個重要地點都有圓圈標記。在我們分別之前,她很緊張地問了我兩個
問題。第一個問題讓我很心酸,第二個問題讓我有動力開始凌晨3點的旅程。



問題一:你確定她想要你找到她嗎?



在第9篇日誌po出以後,你們有一小部分的人也問過我這個問題。他們認為艾莉絲的決定
很明確,因為她把羅伯一個人遺棄在那個無聲的城市裡。因此我是在找一個根本不想回來
的人。



我昨晚已經談過這個問題,所以我現在簡短說一下。簡單地說,我認識的那個艾莉絲不會
做這種事情。她曾經跟我們說過她準備要回來。我不會浪費你們的時間和你們講述我的推
論,但是由此可以看出這條路對人的心智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他會讓人們失去最佳判斷
由此帶走他們。我知道為什麼你們會想問這種問題,但是如果你們想給我的幫助是類似這
樣的問題,那我會誠心地懇請你們幫我想想其他的辦法。



問題二比較不明確:你現在想要怎麼辦?



這是一個你們大伙都在嘗試想問我的問題,但這是第一次有人這樣直接說出來。她問完之
後接下來是一段彆扭的沉默,我想答案對她來說很明顯,對我某方面來說也是:我還沒有
想法。



我決定要開一段路直到我把答案想清楚......所以我開車晃了一整個晚上。



在一個小時漫無目標的閒晃之後,我發現我非常靠近一個標記點-就是那條艾莉絲進入隧
道之前的街道、那個他消失在這條路上的點。在經過一個大十字路口,彎入側邊的街道之
後,沒看到隧道出現讓我短暫的鬆了一口氣。在發現這個故事缺乏事實根據的那一瞬間,
一部分的我仍相信這個遊戲只是一個吹牛的故事。但是我只輕鬆了很短的時間,因為我突
然發現隧道根本就不可能會出現。即使這個故事是真的,但是我並沒有遵循遊戲規則開到
這裡。



不能否認這個地方和艾莉絲描述的很相似,在我累之前我還能開很長一段時間,因此我決
定延這條街開回去,追蹤艾莉絲的足跡直到羅伯‧古薩德指明的街道。



好吧,現在我必須得承認,我耍了一點白痴。我沒有要玩這個遊戲。但因為晨霧的影響、
殘存的時差、還有純粹的愚蠢之下,我開了很久才發現我錯了。我猜這是因為我從反方向
開回去,然後從一個右彎開始我的旅程。雖然規則中很明確的記載你必須從左彎開始,但
聰明的各位應該能馬上想到,這並不表示我完全沒有進入遊戲,而是表示我在下一個左彎
才開始我的遊戲。



艾莉絲總是比我聰明。



我想說的是,由於這種相當愚蠢的疏忽,當我開過應該是灰衣女子所在的街角時,我並沒
有仔細留意她是否在那。這次當然沒有鏡子商店,只有當它是第34個轉彎時它才會在那裡
,事實上是我不確定我現在到底開到第幾條街。現在回想起我的旅程,我有一種奇怪的感
覺是,我覺得我應該會注意到她。因為街上實在是太荒涼,所以如果有行人的話應該會超
級顯眼。我應該要更仔細看,不過如果你問我真實的想法......我會說她當時根本不在那
裡。



當我發現我好像在遊戲裡面時,那種想法又浮現了;固執地認為我是被誤導,這整個故事
根本就是一個精心編織的扭曲謊言。



總算在第34個轉彎後,我開過了一間古老的鏡子商店,抵達艾莉絲當時出發的街道。這是
一個市區內的住宅區,居民們都還在熟睡中。當我發現遊戲正在進行中時,我已經不再去
想這條路怎樣,而是在想這個十字路口後面是什麼。我藉由艾莉絲的記載,穿過半個世界
到達這裡,但是我還沒看過左右遊戲的第一手證據。如果整件事情只是一個謊言,那麼下
一條路應該就只是一個普通的街道。如果這是真的,那我很快就會知道。



我緩慢地把車開向那個路口,心臟好像快要跳出來一樣。隨著一步步逼近那裡,我發現我
越來越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希望是有人在對我惡作劇,希望那些日誌是偽造的......希
望......艾莉絲不在那條路上。



我開了一個很大的弧度過這個彎,把車停在十字路口中央,車燈正對著下個彎道。



在我前面是一條安靜的住宅街道; 一排整齊停放的汽車,一排維護良好的院子,和整齊排
列的窗戶。而就在正中央,完全無視於周遭的溫和景象,路面突然下降進入一個幽深的通
道,切入街道之下,消失在一片完全的黑暗之中。



我一直都知道這個故事是真的。



在這個殘酷的證據出現之後,稍早我被問的那個問題開始在我耳邊回響,好像從那個隧道
發出回聲一樣。在一整個晚上的駕駛和兩個月的追尋之後,我依然沒有答案。



最後我只是讓引擎開著,好像害怕熄火會讓我退縮,然後開始打這篇紀錄。我想,把整個
過程都紀錄下來能讓我想得更清楚,並且能讓我留下一封訣別書或者是一種因為沒能找到
艾莉絲的抱歉。



然後現在......我在這裡;在亞利桑那州鳳凰城的一輛出租汽車上,仍然在寫東西,仍然
猶豫未決。



儘管這條街似乎沒有我想像中的安靜。



我剛回頭看向之前那條路,之前那條艾莉絲開起旅程的街道。就在我打這段文字的時候,
我可以看到有一個人站在人行道上,就在一間房子的外面。這次不是什麼灰衣女子。



雖然現在太暗所以沒辦法看很清楚,但是我可以看出這個人是一個老男人,身材很結實威
武,他飽經風霜的面容被月光微微照亮。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但他與另一個人有著驚
人的相似之處;一個在艾莉絲的日誌中被詳細記載的人。



他靜靜地凝視著我,目光穿透我的車窗。



我好奇他是否能給我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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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遊戲[手稿1] 20/02/2017



左右游戲曾經只是一個9頁的文件,從一個黃色的信封露出,安靜地放在我的桌子上。



我記得我在午餐時閱讀它。



我記得它曾經讓我大笑。



左右遊戲的投稿隨著第一批信寄到,它在辦公室內被默默地傳來傳去,大家都覺得這只是
一個短篇的奇聞軼事,缺乏新聞價值。這個故事很容易被忽略,因為它和其它看到鬼的故
事或幽浮目擊事件很像,每天都塞滿我們的信箱。大部分資深的員工都已經學會本能地忽
略這一類的東西。這份文件被傳的很快,在進垃圾堆之前,我的書桌只是一個中繼站,冥
冥中註定吧。



我對它很好奇,而且,在我的新職位無所事事了幾個月之後,我開始毫無愧疚得從垃圾堆
中尋找新題材。我把信封放進文件包,溜到當地的一家咖啡廳,坐在窗邊的椅子上,開始
在一堆類似的退件堆旁閱讀它。



在第3頁的某個地方,就在遊戲規則和一個「必備技能」的詳細清單之間,我的嘴角開始
不可抑制的上揚。



這一次前輩他們犯了一個史詩級的錯誤。這個故事並不是什麼瘋子的戰文,也不是什麼煽
情的經驗文。在這些書頁之間,可以瞥見一個男人對他激情的執著。在我閱讀時,他認真
的怪癖,難以置信的堅持和毫無疑問的自信,讓我沒辦法把這個故事放下。當我翻到最後
一頁,看完羅伯‧古薩德迷人又清新的整潔投稿之後,我知道這是我想說的故事。



那天稍晚,我到編輯室為這個故事申請一個專案。他們似乎不同意我的看法,但我無論如
何都要說服他們。我告訴他們這個故事將會變得角色鮮明、栩栩如生而且發人深省。至少
,我不會離開太久。



自從那天起已經過了12天了,這也是我第一次在亞利桑那州鳳凰城坐上Wrangler(羅伯的
吉普車)之後的第10天。而從我把羅伯一個人留在那個無聲的城市,獨自駕駛它以來,已
經過了5天了。除了為我自己所做的常規筆記以外,我最近沒有再更新過日誌。老實說,
在我寫完那個城市的紀錄之後,我開始感到一種強烈的無用感。已經沒有人會收到這些日
誌、沒有朋友會幫忙校對、也沒有編輯可以呈交這些稿件。再維持這種一成不變的格式似
乎已經沒有意義。



我大致上仍然同意這個評估。只是因為一些特殊的狀況,我決定把下面這些紀錄完整地寫
下來。



不管誰收到這些文件,我想感謝你能看到現在。



我非常確定這是我的最後一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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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已經碎裂,並且在我的生命中,我從來沒有目睹過如此靜謐的夜晚。



空氣沉靜而清爽,Wrangler筆直地滑行過一路延伸的平坦柏油路。這邊的風景看起來可說
是寂靜和空無一物。天空中沒有一片雲彩,沒有一絲微風的低語,周遭墨綠的草坪,沒有
一抹青草搖曳。



但即使在這樣平靜的夜晚,我也不禁感到離家很遠。那個城市在這方面來說是一個轉折點
。在我們到達那些巨大的石碑群之前(註:指城市的房子),一路的景色就像我以前認知的
世界。除了一些少數的例外,環境中沒有東西看起來是和現實脫節的。但現在一切都改變
了。這個新世界的異常是不可忽視的,不斷懸在我眼前的某個角落,默默地將一種驚奇和
不安的感覺注入這個安靜的夜晚之中。



幾天前,月亮開始像舊瓷器一樣碎裂了。我一開始幾乎沒注意到,我的眼睛一直盯著路看
,而月亮就這樣在我上頭靜靜地分裂成三個鋸齒狀的碎片。直到今晚,每個碎片之間的空
間已經明顯增加。如果我仔細盯著天空看一陣子,我幾乎可以看見他們在一片陌生的星空
之中,彼此飛落遠離,在一個荒蕪的宇宙之中繪出無限和孤獨的軌跡。



天上的星落下了超出它們正常的位置。夜空在穿越了地平線後依然連續,將整片草地包裹
起來。就好像這條路和兩邊狹窄的平原都懸在一個巨大的深淵中間,像一個寬敞空間中的
平台。



至少剛開始時我是這樣認為的。直到不久後我發現破碎的月亮在天空中有兩個,一個在上
,一個在下。一對完全相同的環繞衛星,呈現完美的對稱。因此我才發現我下面沒有任何
星星。我只是看到一個完美無瑕的鏡面所投射出如天堂般的夢幻倒影。



我開車穿過湖的中心。



水面不可思議的平靜。自從昨晚離開湖岸以後,我沒有在它的水面看見一絲波滔,甚至一
道漣漪。它也不可否認的巨大,大到在每個方向上超過地平線並且依然波瀾不起。我不確
定我是怎麼知道的,但是我發現水面一路延伸到無法言喻的距離,甚至在我抵達對岸之前
,我就可以先抵達星星。



我把身子傾斜以便於換檔。操作Wrangler的動作一開始對我來說很困難,但在這兩天以來
我逐漸可以做到。我把一條舊毛巾緊緊地纏繞在方向盤上當作一個湊合用的手把,讓我可
以用單手操作轉彎。我還沒找到一個優雅的方法來打檔,但是我也很快地適應這種操作方
式。如果說我在這條路上有學到什麼東西,那就是氣質是為了生存而戰時的第一個犧牲品
。不管多麼笨拙,適應能力永遠在每個回合勝出。



幾分鐘後Wrangler停在一個寬敞的岸緣。一整塊環形的陸地被一片黝黑的湖水包圍。在遙
遠的那一端,草地似乎突然筆直地沉入湖水之中形成盡頭。當然這條路依然是繼續的,只
是也只剩下路而已。除了由隆起的土石床上完美鋪平的瀝青以外,
路的兩旁沒有任何東西
,只剩下一道狹窄的橋。



我踩下煞車,讓Wrangler減慢直至平穩地停在空地的中央。我今天第一次打開車門爬下坐
位。當我走到湖邊時,踩在瀝青上的沉悶腳步聲逐漸變成柔軟的沙沙聲。



我看到有某種東西在岸上,輪廓非常難以辨認,幾乎完全隱蔽在濃密的樹叢中。我能從路
上看到它幾乎是種奇蹟,或許是因為景色太過於一致才讓它變得顯眼。



當我靠近水邊,和那個東西的距離逐漸拉近時,它那模糊的樣貌逐漸在我腦海裡變得清晰




那是一條人類的手臂,從水面伸出到岸上。我蹲下來檢查一些相關的細節。手指仍然牢牢
地嵌入泥土之中。大拇指的指甲破裂了,上面有一層脫落的褪色指甲油。皮膚顯得蒼白又
瘦弱,這種蒼白一直延伸到手臂上直到手臂被一條厚羊毛袖遮蓋住。而這本來是灰色的羊
毛在水面碰到湖水之後,將水吸上來浸染了整個布料,因此整個變成黑色。



嘆了一口悲傷的氣息之後,我抬起腳然後俯身靠近水邊。



那是瑪喬麗‧古薩德陳屍在淤泥上。她的臉頰貼在湖床上,不知所措的雙眼睜大大的瞪著
開闊的湖面。她幾乎被完美地保存下來。除了那明顯緊繃的皮膚和斑駁的灰白色以外,她
看起來完全就像是第34個轉角的那個女人,當時她試圖將我從這條路上趕走,然後說了什
麼湖水把她的傷口喝乾淨。



看起來她的胡言亂語並非缺乏事實根據。很明顯可以看出瑪喬麗的血被放乾了,血流得如
此乾淨,以至於只剩下她那破碎的襯衫上一大片的深色汙漬,能證明她血管內曾經有血流
過。



沒多久肇事者就自己冒了出來。



當我看著水底,一股無形的低語從湖中深處源源不斷地浮出。那些輕柔的低語飄進我耳裡
,紮根在我的腦海中,瞬間綻放出深情的承諾。



當這沉靜的湖水,在我的意識中展開了無數慷慨的餽贈後,我頓時變得呆若木雞。那個耳
語告訴我,我失去的手臂將不再承受疼痛,甚至有可能恢復成完全的四肢,比以前還要強
壯。甚至,它向我展示它自己那難以理解的廣大悠遠,它最遠的湖岸橫越了無數個世界,
而最深的湖底在所有世界之下。我得知了它的每一呎、每一噚、每一個不可思議的湖岸。



在低語中我慢慢地伸出手,而它的每一個談論都充滿著甜蜜的慈悲。不久,我的手終於搆
著了柔軟的草地,抓住瑪喬麗露出的手臂。



先把腳跟踩到土壤之中,然後我整個身體向後倒並用力地拉。當我將瑪喬麗了無生機的軀
體拖到岸上時,湖水飛濺起來並產生陣陣的漣漪。我感到腦海中的聲音越來越大,並在我
離開湖邊後憤怒地爆發。



它的承諾的確很令人信服,而每一個無聲的誘惑都有著無法辯白的說服力。但是當看到瑪
喬麗可憐的命運和她空洞眼神中那永恆的背叛時,我察覺到每個音節下的微妙暗流,一種
絕望感和永恆的飢渴從水面下冒出。我已經非常確定如果我不小心掉進水裡會發生什麼事
。它展示給我看的無盡湖岸,每一個看起來都非常荒涼杳無人煙,我想這應該不是巧合。



瑪喬麗沒有活下來的機會。她獨自一個人離開森林,傷勢慘重而且沒有車子可以駕駛。她
走了整段路到這裡,不停地流血,而這條路的恢復力無時無刻都在修復她,使她避免死亡
的傾向。我想這條路的修復力不夠強,因此當這個耳語溫柔地承諾會治癒她時,她沒有任
何理由拒絕。



她的另一支袖子拖在乾燥的地面上,而她的身體數十年來第一次離開湖水。我拖著她離開
直到我的靴子碰到瀝青路面,然後讓她躺在Wrangler旁的草地上。



我守夜祈禱了一陣子,然後走回車上拿羅伯的折疊式鏟子。



接下來花了我好幾個小時的時間。我以前從來沒有挖過墓,而且我的傷勢讓我難以從事這
個任務。我把羊毛外套綁在腰間,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我試著慢慢地掘開這潮濕的土
壤。五個小時後,我的背開始抽筋,我的手也因為抓著鏟子而破皮;我嘗試慢慢地將瑪喬
麗放到這粗掘的坑內,嘗試讓她看起來比較好看點,但即使我盡力了,她的腿仍然開開地
落進軟土中。



我又花了一個小時把土鏟回去。這是一個嚴肅而且醜陋的任務。當一層塵土覆蓋在她臉上
時,我了解這將是最後一次有活人能看見瑪喬麗‧古薩德。我忽然覺得將她埋葬是一件很
不敬的事,我好像沒有權力做這種行為。



當我完成時,我跪坐到地上,用鏟子背面把掀開的土壤拍平,我的肌肉開始感到隱隱作痛




瑪喬麗:喂。



甚至在我轉頭面對她之前,就能聽出聲音中的不耐。那個辛辣的音節有著令人厭惡的語調
,好像是一個強大的女巫從她泡在水中數十年的潰爛肺臟中釀造出的蔑視和控訴。



不情願地,我站起來轉身,發現我和剛剛埋葬的女人面對著面。她現在看起來和剛剛不一
樣,她的衣服是乾的,她的皮膚很乾淨,而在她襯衫裡那深深的暗色傷口下看不見任何東
西。



AS:瑪喬麗。



不像埋葬在下面的那些乾涸血管,我前面的這個女人一點也不平靜。她激動地發抖,就像
我第一次遇到她時那樣地盛怒。當她說話時,她的語句因為她那洶湧的情緒而顫抖。



瑪喬麗:我追逐你。我跑向你。我...我因為你而放棄了他!



AS:我...我很抱歉,瑪喬麗。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可以解釋給我聽嗎?



瑪喬麗:我看見的東西......是如此的美妙......然後我看見她,獨自走過那個嶄新的世
界。我為了你放棄了一切!



我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麼。去問她在說什麼,又或嘗試去了解她那瘋狂的胡言亂語,根本一
點意義也沒有。到最後我只能嘗試用她的語言溝通。



AS:瑪喬麗...我...我沒打算讓你去。



瑪喬麗顫抖的呼吸突然爆發成一陣絕望的嘲笑。



瑪喬麗:哦...你有...沒錯你有。你的確有。然後現在......現在你已經在這裡了。



瑪喬麗那瘋狂又易變的氣息又再次改變,她的嘲笑聲漸變成一種恐慌絕望的哭泣。



瑪喬麗:那我現在要怎麼辦? 我......我該怎麼辦?



瑪喬麗蜷縮在她那自我強加的恐懼之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將她的頭埋進雙手之中。當我看
著她和她的絕望纏鬥之時,內心忽然湧現出一種從未出現過的想法。這令人不安的概念是
,在死後,我們不是被某種崇高的使者,護送到某個安頓好的地點。事實上是,沒有什麼
是已經為我們決定的。或許來生要用什麼方式度過是因我們自己而定的,是一種我們必須
自己做的決定。



瑪喬麗正站在她那毫無生機的軀體之上,依然迷失,依然完全的漂泊無依。



沒有證據顯示這世界上存在著無止境的天堂、無法逃脫的詛咒(註:指地獄的概念)、又或
無盡的虛無(註:指死後一切歸於虛無的概念);以上這些概念的共通點-一種死後對自己
生前行為的終極解放-一樣不存在。或許我們永遠得不到那種自由,或許我們一直都會保
持著我們以前那樣的狀態,伴隨著我們自己的不完美、我們對自己的不確定感、以及我們
自己的牢騷和不滿。



或許我們必須被迫自己選擇自己的永恆。



在我走上這條路後,這恐怕是我遇到最可怕的概念。



AS:你知道他從來沒有停止關注過你。



瑪喬麗從她悲慘的絕望中解脫出來,立刻意識到我指的是誰,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表情凝
視著我。



AS:我看到他走在路上。他沒有停下來。他永遠不會停下來。我想他是在找你,瑪喬麗,
他依然如此。



瑪喬麗盯著我看。自從我首次在鳳凰城的街角遇見她以後,這是我首次在她沾滿淚水的臉
上,看見微弱閃爍著悲傷和憤怒以外的東西。



我注視著她的目光好一會兒,然後從口袋中取出我的手機。在快速地掃過我的聯絡人名單
之後,除了一個號碼之外,我把其他的號碼都刪除掉。這是一個我在第二天晚上,在這路
上的一支Nokia取得的號碼,一個可以聯絡到這條路上,那個迷失的漫遊者的號碼。



AS:我不知道這會不會有幫助但......比這更離奇的事也發生過。



當她看著我的眼睛時,我感覺我們終於第一次見面了。瑪喬麗一言不發,伸出顫抖的手,
從我手中拿走手機。



在我可以說任何話之前,瑪喬麗‧古薩德已經消失了。



過了一會兒,清新的微風拂上了我的臉頰,一股溫柔的和風冷卻著我仍然熾熱的臉龐。這
是一種歡迎我的感覺,也是我踏上湖邊以來第一次感受到空氣在流動。擦乾額頭上的汗水
,我靜靜地沿著橋眺望,微風掠過我身邊。



一開始是一種微風,輕拂著我額前的瀏海,冷卻著我脖子上的汗珠。然而當我將手伸出,
感受著空氣從我指尖流過之時,我感受到風的強度正在穩定地上升。



風的聲音從耳語變成狂嚎,幾秒鐘後,我原本垂掛著的羊毛袖子開始隨風鼓動。我的頭髮
在身後揚起,在一陣醞釀中的狂風裡翻騰。



當這道氣流終於爆發成一陣嘶吼的刺耳颶風時,我將背緊靠著Wrangler的車廂。當這陣無
情的狂風威脅著要將我拖離這條道路時,我的手反射性地摸索著Wrangler堅固的框架,手
指緊抓住通氣門,手臂開始變得緊繃。



在暴風中瞇著眼,我盯著空間中的一個點,就在橋的入口正上方。在暴風的正中央,一道
星芒狀的熾白色光線從虛空中迸發出來,撕開了夜晚的面紗,像一個擴大的裂隙打著哈欠
,強迫揭開現實世界的帷幔,而這道布幕正在掙扎著要重新闔上。



看著這令人顫抖的空間碎片,僅僅一眼就瞥見了無邊的不可思議景象,讓我深深感到懾服
。那是一個在空間和時間上都非常遙遠的地方。一個美麗地令人心碎而且輝煌地可怕的幻
境,綿延在無盡的雄偉海岸上。在每一個瞬間都有一千年的時間跨度和無盡的空間在我眼
前無窮地展開。每個掠過的陰影裡都藏著難以衡量的黑暗,它們的邊緣被覺醒的耀日灼傷
,以一種空洞的眼神滿懷惡意地監視著每個世界的角落。



在這個瘋狂的景像之中,有一個形體的存在向我靠近,帶著一種明顯的意圖划向這個通道
口。當祂衝破這個顫抖的閘門後,周遭的狂風靜止下來,我抬頭看著這宏偉的天體。



我從來沒看過類似的事物,祂整體由燦爛的電弧所組成,從那跳躍變動的耀眼核心中幅散
出磁極光。祂發出的聲音很像閃電風暴,祂電漿般的觸鬚不斷碎裂閃爍,混亂地向夜空之
中噴發然後塌縮回去。當這些電弧最終落入這個生命的核心之時,會冒出一陣蒼白的雲氣
,而這蒸氣般的碎形緩慢消逝在空氣之中。



不知為何,我忽然了解到這個形體通常比現在這樣更為明亮,即使我現在已經很難能適應
祂發出的耀眼強光。祂是為了我才降低它的亮度,這樣祂才能在我面前顯現而不灼傷我的
眼睛。



AS:是你...嗎? 我一直聽見你的聲音。是你將我帶來這裡。



這散發著電芒的閃光漩渦懸掛在空中,不斷地耀動和發出霹啪聲,祂那稍現即逝的光肢混
亂地閃耀著熾目的強光。我內心有一部分想要躲起來,另一部分想要逃走,但這都不是辦
法。我把手從Wrangler的通氣門上放下,靠著自己的力量站著,眼睛瞧著這個形體的閃耀
核心。



AS:我可以採訪你嗎?



這個生物沒有反應。在接下來的沉默之中,我感覺祂在觀察著我。當祂終於開口時,它的
聲音響徹整個夜空,在我大腦內不斷迴響。



聲音:時間不多,但你可以問所有你想得到的問題。



每個迴盪的音節都在湖上形成一串衝擊波,從祂身上放射出來形成完美的圓。我看著這些
波動傳遞到遙遠的遠方,沒有任何減弱的跡象,一邊思索著第一個要問的問題。



然後,我很快就想到了;畢竟我曾經做出過承諾。



AS:瑪喬麗到底怎麼了? 她為什麼要做那些事?



這個存在停止了閃動,就好像祂在思索著該怎麼回應。最後當祂說話時,祂用一種冷靜的
語調訴說著。



聲音:她瞥見了未來的回聲,夢見了這條路以及走過它的事物。



AS:比如說是什麼走過這條路?



我指向那個通道口,但現在幾乎已經被這個生物漩渦狀的形體擋住而看不見。



聲音:她夢見了無數的疆界。她看見一個女人獨自走在路上。後來,實現這一願景成為她
的一切。



AS:但是那個景象中的女人不是她......她以為她看見了她的未來......但那只不過是
......



聲音:那是你。



當這三個字衝破天際的時候,在無盡的水域上投射出三道狹窄的波浪,而我被這沉重的力
量擊中。我自己並不知道,在我出生的幾十年之前,瑪喬麗已經被瘋狂的宏偉夢想所驅使
,去追逐無限的可能和真實的意義。她放棄了所有的一切去追逐一個影像......而最終那
個影像變成了我。



我不只是把羅伯拖累到這場遊戲裡面而已,我是全部事情的肇因。是我害得他整個家庭陷
入悲劇。



AS:她不只是夢到這些景像而已。是你影響她的。你讓她看見這些景象.......然後你用
同樣的方法讓羅伯在青木原看見我。你用盡一切辦法讓我最終來到這裡。小羅伯一開始會
拿到那些(玩這個遊戲的)規則是因為你的緣故嗎?



聲音:沒錯。



AS:但是為什麼? 你在這幾十年當中......玩弄了許多的生命。為什麼是我? 為了什麼緣
故一定得讓我踏上這條路?



聲音:因為在所有的人類種族和排列組合之中,你是能走最遠的那個人。



祂訴說得如此平淡,好像這些都是已成的事實。然而祂的話讓我陷入沉默。



這個生物繼續說著。



聲音:我看著你費盡力氣來到這裡......憑藉著技巧和策略......不可否認的還有運氣。
你能來到這裡是因為你具備這些特質,而且這些能力將會帶領你到無人能及之處。



AS:那為什麼你不直接把我帶來這裡? 在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之後,你只是在背後默默地影
響卻不動一根手指-



聲音:每件事都是在它們該發生的時候才發生。



AS:但事情......非得如此發展不可嗎? 大家都死了! 瑪喬麗死了、小羅伯死了、王牌死
了、阿波羅死了、夏娃死了、莉莉絲也死了。每個人。每個人都死了。你難道一點都不在
乎嗎?



在回應我之前,這個形體比往常沉默了更久的時間。



聲音:我比你所能想像的要更為在乎。這世界上有些事物遠超出你的理解,這些超乎常界
的力量會威脅到所有你在乎的事物,親愛的。我的行動是被一種更高的智慧所引導。你的
抗議是建立在錯誤的立論點上。



AS:你是在說我不了解死亡?



聲音:沒錯,你不懂。



AS:......就算是這樣也不表示你是對的。



聲音:不管怎樣,我的介入是必要的。非得如此不可。



AS: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聲音:我沒辦法以任何你能理解的方式回答你。



AS:這樣的答案不夠好。



這個生物沒有反應,好像祂覺得根本沒必要一樣。到目前為止祂都用一種無比肯定的語氣
反駁我的爭辯。從祂的界域而來,了知祂所了知的一切,我的爭論想必看起來非常膚淺。
就算是祂覺得他有必要澄清自己好了,在目睹祂的降生之地後,我懷疑我是否有辦法能理
解祂的動機。



但是,這並不表示我的抗議是無效的,而且這個生物無與倫比的冷靜只會讓我更想要反駁
祂。



AS:那如果我根本不想要這些事發生呢?



聲音:你現在正旅行在奇異弦上,這是現實世界上的一道特殊的穩定缺陷。它將會把你帶
離你以往所知的世界,你將不再被以前的物理定律影響。你已經注意到那些定居在這條路
上的居民會發生什麼事,還有那些迷路的人和你自己發生了什麼事。你身上的能量將不會
再消耗,而且你不需要經驗就可以獲得知識。你正在擺脫熵(註1)和因果律(註2)的支配
,最後你將能抵達你現在無法想像的真理之界。你在那裡可以找到一切你未曾想過的問題
的答案。你會發現絕對真理。因為這些原因,你會繼續你的旅程。



AS:只有這個原因嗎?



聲音:有必要再有其他理由嗎?



這個問題聽起來不像是問題,反而像是直接了當的事實。我知道他在說的現象是什麼。從
那座城市之後,就算沒有人告訴我,我腦海中也會隨機浮現出許多模糊的概念和一些支離
破碎的想法。超越我凡人的軀體之外,有一種新的思考形式能讓我理解真實。



我開始理解到一些我以前在家裡時完全無法想像的事情,當我初次浮現這些想法時我嚇得
要死,但過了幾天之後,這種感覺就越來越淡。



AS:不不......我不相信你。我不......



聲音:你相不相信無關緊要。不管怎樣你都會繼續走下去。



這個生物原本變得柔和的輝光又開始增強。



聲音:我一直都在注視著你,在每一個彎道......在你旅程中的每一個時刻。



祂從那無數的突起中伸出一支指向空無一物的空中,形成另外一個粗糙的閃光裂隙。那個
裂隙僵硬地扭動了幾下之後逐漸打開,表面被一層晶瑩的透明膜包覆。通過那層膜,我可
以看見我自己,在玉米田的中心檢查一塊C4炸藥。



看起來好像是我通過一個鋸齒狀的單向鏡望見過去。



聲音:我一直都在看著你質疑。



雖然我們這一方無法透過這個鏡口被看見,但是我看見當這個生物說話時,所產生的力量
讓那個玻璃狀的膜開始震動。當這個窗口關閉時,我看見了一排排的玉米被狂亂地甩出。



第二道電弧伸向空中,形成了第二個裂隙。這一次我有猜到我會看到的場景。我看見自己
在森林中哭泣......在我的旁邊有一支無聲的無線電。



聲音:我一直都在看著你掙扎前進。



第二個窗口關閉了。這個生物已經表達了他的觀點。



聲音:我一直都在看著你奮戰......直到奮力來到這裡。



聲音:你不會回去的。



AS:你說的好像我沒有選擇一樣。



聲音:你是有選擇,但是你早已經做了決定。



儘管我越來越痛恨這個生物的推論,但在這一刻,我知道祂是對的。



祂說的是真的。為了要來到這裡,我做了一些我以前完全沒辦法想像的事情。事實上,如
果這個存在沒有來到這裡,我早就已經出發踏上那座橋了。



我一點都不為我來到這裡的慾望而自豪;就是這樣的衝動讓我拒絕羅伯帶我回去,也讓我
很輕易就對羅伯在寂靜之都棄之不顧。但是無法否認我的確有這樣的慾望。這個慾望一直
都在我內心深處,早在我來到亞利桑那州鳳凰城之前就已經存在......它比我願意承認的
還要深埋於我的內心。



AS:我可以......我能說再見嗎?



那個形體什麼也沒說。祂高掛在空中,閃爍著流淌的光線。我聽到的下一個聲音是從我身
後的Wrangler上發出微弱的嗡嗡機械聲。轉過身來,我輕快地回到車上,打開車門,坐上
乘客座。我的筆記型電腦正在啟動,似乎是自動啟動的。



拿起我的筆電,我走回橋邊同時掀起螢幕。我看著眼前那無聲的存在。當我低頭看向筆電
時,我的E-mail界面已經顯示在螢幕上。



AS:我……有多久的時間?



聲音:夠久。



這個形體開始復原,祂的核心轉身離開然後祂的電弧也開始漸漸減弱。祂的訊息已經傳達
給我了。已經沒有東西需要討論。



當祂穿過那個通道口進入一個遙遠未知的世界之時,我在祂身後大喊。



AS:我仍然不確定是否相信你。



這個存在再次將注意力轉向我,而在此同時那個裂隙開始關閉。最後一陣波動穿越湖面作
為他簡短的回答。



聲音:……我記得。



過了一會兒,祂走了。



我不動地站在路中央,那個形體最後的發言沖刷著我的全身,祂那引人好奇的字眼一直在
我腦袋中回響。重歸平靜之後,我腦中浮現出一些蛛絲馬跡,那是一種壓倒性的可怕啟示




祂可以只說他知道我的不信任,說祂聽見我話中的弦外之音,看見我臉上的蔑視,或是感
受到我周遭的氛圍。但是祂反而說得好像是我現在的感受只是祂內在深處的記憶。



不可否認,待在路上的這段時間內,我一直在改變,但是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想過如果我
繼續走下去的話會變成怎樣。



我從沒想過我會得到什麼,失去什麼……或是最終我將變成什麼。



又過了一陣子,我把視線從橋上空盪盪的畫面移開,重新看向筆電的螢幕。蹲下身子,盤
起腿將背靠在Wrangler上。



如果你從一開始就在看,那你終於趕上我了。



我希望你能允許我發一些個人信息。



致羅伯:希望你有天能讀到這篇文章,而我,對我做的所有事情和以後會做的事情感到非
常非常抱歉。希望你能了解我以前根本不知道會發生這些事情,而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你已經盡全力了,而那些與你同行的日子在我一生之中對我來說意義非凡。能認識你是我
的榮幸。而我希望在這些書頁之中,你能獲得解答和平靜,這是你該得到的。



致媽媽與爸爸:我很抱歉我不會把這些信寄給你們。最後,我帶著深重的自私走上這條路
,我只是沒有辦法面對你們。我沒辦法想像這將會對你們帶來多大的痛苦,而我無法為我
的行為辯白。我能說的只有我真的很愛你們,非常抱歉最後我逃避著面對你們。



致最後的你,收到這些訊息的人:我很抱歉。我一直以為有天我會再見到你,以為有天我
會沿著這條路回到家。現在看起來好像不太可能了。雖然我可以跟你說很多,但是我不會




然而我一直希望我們能當更久的朋友。



自我第一次抵達羅伯‧古薩德安靜的巷道之後,好像已經過了一輩子那麼久。我還記得那
時我手足無措地在他門前等他開門,完全想不到有什麼東西可以寫來發佈。



就像很多其他的事情一樣,現在情況不同了。儘管在一個完全嶄新的世界中,比任何人離
家都還要遙遠,我完全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我將會繼續往前走。先向左轉,在下一個可能的路口右轉,然後在下一個可能的路口左轉
。我會無限重複這個過程,直到某個新世界結束。



接著再從那裡繼續向前,越過許多世界、穿過許多時間、超過所能想像的疆界。到一個湖
泊乾涸、碎月沉沒、星星消失於視野的地方。



到了一切都已經消失的地方,只剩下這條路在那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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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兩則註釋都和劇情伏筆有關,雖然有點無聊。


註1:熵是熱力學第二定律提出的一個概念,指出我們的宇宙將會趨向無序和混亂。由此
定律可以推論出我們的宇宙結局必定是寂滅-[熱寂]-一切現象都不再新生,趨於永恆的
死亡。由此定律也可以推論出永動機是不可能實現的。愛因斯坦曾說過[Thermodynamics
is] the only physical theory of universal content concerning which I am
convinced that, within the framework of the applicability of its basic
concepts, it will never be overthrown. (熱力學是唯一對一切事物都適用的的物理定
律,我相信在它能應用的範疇內,它將永遠不會被推翻。)



註2:物理學的推論是建立在因果律上才能成立的,因果律可以說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時
序關係,也就是說:先發生的「因」,才會導致後發生的「果」。在相對論發現我們以往
所認知的「時間」,其實並不那麼「時間」以後,因果律是最能清晰定義事件「前」、「
後」順序的基本定律。由因果律可以推導出很多東西,進而構築成我們現在的物理理論世
界。知名的「祖父悖論」-利用因果矛盾來証明,使用某種時間機器去干涉過去事件是不
可能實現的-就是建立在因果律的前提下才能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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